第二天一早，林娜到达公司的时候发现克里斯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看见林娜从自己的办公室前经过，克里斯朝着林娜招了招手。林娜便敲门走进了克里斯的办公室。
林娜坐下来以后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询问关于詹妮佛突然离职的事。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还是克里斯先开口说：“Lin，我恐怕有些坏消息要告诉你。”
林娜耸了耸肩说：“没关系，反正生活里不是好消息就是坏消息。你说吧。”
克里斯勉强地笑了一下说道：“昨天晚上我很晚的时候才找到詹妮佛，她是被董事会突然通知离职的，事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们的公司是一个国营公司，对于政府的财政有着很大的影响。去年，公司在全球着力扩张，投资很大，不幸的是我们在南美和非洲的项目都没有如期召开。”
说到这里克里斯按了几下电脑，把一份财务报表打开把屏幕转向林娜，接着解释说：“从财务报表上看，去年公司整体亏损，这完全和年初的预计背道而驰。我想当初管理层向董事会申请海外扩张的时候，肯定是没有做这样糟糕的预计，给了董事会太大的希望。”
林娜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说：“其实南美和非洲市场都是看上去机会大，但却需要很长时间培育的市场，第一年投资会亏损也不算特别大的过失吧？”
克里斯点了点头说：“这个道理其实大家都明白，可是国营公司的财务报表是直接反应在政府公示的财政报告上的，出现了这样的亏损肯定是要追责的。”
“难道这个黑锅就砸到了詹妮佛的身上？”林娜问。
“嗯。”克里斯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愤慨地说：“其实当初管理层做海外扩张计划的时候，詹妮佛是一力主张先拓展亚洲市场，再逐步跟进南美市场而非洲市场是需要长时间观察的。”
说到这里克里斯顿了一下又说：“可是当时公司的总裁听信了一家咨询公司激进的建议，说亚洲市场竞争比较多，一下子很难出成绩，非洲和南美市场现在进入者还很少，所以应该尽快入驻。”
林娜摇了摇头说：“没有竞争对手，那就更说明市场的成熟度不够，需要时间培育啊，难道不是吗？”
“Exactly。”克里斯有些激动地说。“可是那个咨询公司拿了很多数据包括他们在当地的一些政府关系说服了我们的总裁先生。”克里斯沮丧地摇了摇头又说：“最糟糕的是，当时公司给这个咨询公司支付了二十万欧元的咨询费用，而且这个咨询公司是我们的总裁先生一力推荐的。假如现在说是这个咨询公司的问题，那就等于说我们的总裁先生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所以......”
“所以，就把责任推在了詹妮佛的身上，因为她是负责国际业务的，也是这次扩张计划的主要执行人？”林娜有些恍然大悟地说。
克里斯无奈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各怀心事地沉默了。
过了半晌，林娜才回过神来问克里斯：“克里斯，那你觉得这件事对我们中国公司会有什么影响？”
克里斯仿佛是思想斗争了一番才开口道：“Lin，其实你应该问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影响？”
林娜呆了一呆说：“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克里斯点了点头说：“应该说关系很大，其实我当初进公司是詹妮佛推荐的，后来我的一份关于海外拓展的计划书也是詹妮佛帮我递给我们的总裁先生的，在公司里，在总裁先生的眼睛里，我就是詹妮佛的嫡系。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林娜当然明白，站队这种事很可能是中国人发明的。“那詹妮佛离职对你会有什么影响？”林娜惴惴地问。
“昨天我和詹妮佛通了电话，据她的估计，最好的情况是把我调去别的国家开荒，假如我真的能做出一番成绩，那就再定我的命运，假如做不出成绩那就冠冕堂皇地请我走人。”克里斯苦笑了一下说。
“这是最好的情况？”林娜有些局促。“那最坏的情况呢？”林娜接着问道。
“最坏的情况就是把我调回总公司，给我安排一个闲职，你知道我们那么大一个公司是不可能无理解雇的，但是我年纪那么轻，就要在一个闲职上混一辈子，他们知道我肯定不甘心，那就等着我自己走呗。”克里斯耸了耸肩显得特别无奈。
林娜这次真的沉默了，在站队的问题上，假如你依靠的大树倾倒了，那树上的猢狲肯定是要散的。中国现在差不多是H公司最赚钱的市场，总公司自然不会让靠山已经倒台的克里斯继续留任在这个重要又容易出成绩的职位上的。这个林娜非常明白。可是想到克里斯可能很快就会离开中国，甚至离开公司，林娜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郁闷。
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或者应该怎样安慰克里斯，对于林娜来说这种权力的倾轧听是听得多了，自己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对克里斯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还是克里斯打破了沉默说：“Lin，现在来说说你刚才的问题。这件事对中国公司的影响。”
林娜听克里斯这样说，抬起有些迷惑的眼神看着克里斯等他的下文。
克里斯整理了一下思路说：“Lin，你知道中国公司现在是H公司全球最赚钱的分公司，这次总公司在南美和非洲市场的折戟，其中的损失必然是希望在中国这个市场找回来的。我猜想依靠常规的手段，即使再提高指标也是于事无补。所以我担心总公司很快会在中国采取一些kill the goose that lays the golden egg（杀鸡取卵）的部署。”
林娜一开始没听明白克里斯用英语说的杀鸡取卵，等弄明白了，脸上一下子就不淡定了。
所谓杀鸡取卵的部署，林娜是知道的。因为早在那个咨询公司建议H公司总公司大力拓展南美和非洲市场的同时，他们也建议中国公司把手里的优势项目在中国各地以品牌租赁的形式扩张出去。让出钱最多的企业用H公司优势项目的品牌在全国各地开展项目。
这样一来无论项目的好坏，H公司都是旱涝保收，如果项目运作得好，H公司还能得到分成，这样一来中国公司的营业额和利润都会呈几何倍数地增长。
当时林娜就极力反对这个做法，为了这个事差点和那个咨询公司的总经理翻脸。林娜当时说，这样的方法在D国、在欧洲也许行得通，因为那里市场机制比较健全，市场准入也比较严格。
但是在中国，只用出钱多少来衡量一个企业是否有资质连锁H公司的品牌，很有可能引进一些急功近利的合作伙伴，借着H公司的品牌捞一票。这种短期的市场行为不仅会对H公司目前已经在中国经营的项目形成竞争，还存在品牌被滥用，品牌价值被损毁的风险。
当时总公司的管理层都在集中精力考虑南美和非洲市场的拓展，看林娜这个最终执行人极力反对，加上中国公司这几年的增长趋势也十分良好，就把这个提议给搁置了。
现在南美和非洲市场的折戟，能加码找回损失的市场恐怕也只有中国市场了，克里斯说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发生。林娜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