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上,那片常人无法企及的云海之巅。
山那双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眼眸中,也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惊异之色。
他的目光从下方那口巍然悬浮、硬抗翻山印轰击而纹丝不动的青铜巨钟上移开,转而望向身旁的古河,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讶然。
“老古,这口钟……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不正是你当年放置在青山剑派后山,给弟子们淬炼肉身用的那口么?”
山的记忆力何其惊人,他与古河相交数百年,曾不止一次去过青山剑派。
对于这口气息独特、来历神秘的青铜钟,他印象颇深。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你曾说过,此钟非同凡响,乃是你在一处上古遗迹中所得,但任你用尽方法,也无法将其炼化收服,更无法催动其分毫威能。
只能借其钟体自发散逸出的那种奇异镇压之力,磨砺弟子们的筋骨意志。怎么今日……竟被你这个筑基期的小徒弟给收服了?这……当真是不可思议。”
山的话语中充满了不解,他深知古河的能耐,连古河这位结丹巅峰、半只脚踏入元婴的大修士都束手无策的宝物,竟被一个筑基后期的弟子运用自如,这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
古河的目光也同样凝视着下方的洪荒镇狱钟,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了追忆的涟漪,复杂的情绪在其中交织、流淌。
有欣慰,有感慨,有释然,亦有一丝淡淡的、仿佛宿命般的怅惘。
他听了山的问话,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连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一同吐了出来。
“不错,正是那口钟,山,你只知此钟是我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带回,却不知,那所谓的上古遗迹,其实是我古家,早已失落的一方家族秘境。”
“哦?”山眉毛一挑,显露出极大的兴趣。
他与古河相交数百年,只知其散修出身,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世来历。
古河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时刻。
“我并非生来便是散修。”
他缓缓说道。
“我古河,本是隐世修仙家族天云古家的嫡系子弟。只是,可惜啊……我们那一脉,早已是日落西山,到了我这一代,更是人才凋零,气运衰败,早已不复上古先祖的辉煌。
那是我刚刚突破结丹中期的时候,家族中最后一位长辈,一位寿元将尽、油尽灯枯的太上长老,在临终前将我唤到了他的闭关洞府。
我至今还记得,那位长老枯坐在蒲团之上,形销骨立,生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握着我的手,那只手干枯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告诉我,我天云古家,之所以能从上古传承至今,皆因我族一位惊才绝艳的先祖。
那位先祖,曾追随过一位通天彻地、功参造化的无上强者。那位强者,被尊称为洪荒大帝。而这口青铜钟,便是那位大帝的护道之宝,其真名,为洪荒镇狱钟。”
“洪荒镇狱钟?”
山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仅仅是四个字,便透着一股镇压万古、气吞山河的霸道与苍茫。
“是的。”古河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敬畏。
“据那位长老所言,祖上留下残言片语,说此钟乃天地玄黄之气与太初青铜之精所铸,钟内自成一方世界,钟响则天地失色,万法退避,拥有镇压地水火风、炼化诸天神魔的无上威能。
它不仅仅是一件法宝,更是我古家气运的根基与最后的希望。
长老告诉我,先祖当年曾留下遗训,此钟有灵,非大气运、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得。若后世子孙有能将其收服者,便是我古家中兴之时。
若始终无人能够收服,便证明我古家气运已尽,不必强求。他将那方失落秘境的最后一道信物交给了我,让我去寻回此钟。他说,如果我能收服,那是天佑古家,如果不能,便让我带着此钟离开,寻一处安稳之地,将其存放,静待有缘之人,也算为古家留下最后一缕香火。
我按照长老的指引,耗费了数年光阴,终于找到了那方早已崩塌、隐于空间乱流之中的家族秘境。那里……早已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到处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唯有在秘境的最核心处,这口洪荒镇狱钟,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亘古永存,万劫不磨。”
古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我见到了它,也被它的不凡所震撼。钟身上的符文,古老、深奥,充满了大道的气息,根本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修炼体系所能理解的。我
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办法,以精血祭炼,以神魂沟通,以我最强的本命剑意去撼动……但它,毫无反应。就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太古神山,任凭我如何努力,它都岿然不动。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我并非先祖遗训中所说的那位有缘人。
最终,我放弃了,遵从长老的遗愿,将它带离了秘境。之后,我便将它安置于宗门后山,对外只宣称是我无意中所得的奇物。一方面,是想借助它散发出的威压磨砺门下弟子,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存了一丝幻想,或许……或许后辈之中,能出现那个所谓的有缘人呢?”
说到这里,古河的目光重新落回下方的曾毅身上,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与欣慰。
“我从未想过,这个有缘人,竟会是我的弟子,如今想来,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此钟在我手中数百年,如明珠蒙尘,如今终于在曾毅手中绽放出了它应有的光芒。我古家未能完成的夙愿,由我的弟子来继承,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听完这段曲折的秘辛,即便是山,也不禁为之动容,心中感慨万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古河,沉声道。
“大道三千,机缘二字,最是玄妙,你这徒弟,气运不凡,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问道。
“那你刚才为何不出手?眼看着你那徒弟石轩被逼到山穷水尽,差点身死道消,你竟也能沉得住气。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护短的古河啊。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有个不长眼的宗门长老,只是教训了你弟子几手,就被你堵在山门口,用剑逼着他赔礼道歉了三天三夜。
古河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莞尔的笑意,先前那股因追忆往事而带来的怅然,也随之烟消云散。
“此一时,彼一时。”
他摇了摇头。
“雏鹰若总是在老鹰的羽翼庇护之下,便永远学不会翱翔于九天之上。温室里长出的花朵,再娇艳,也经不起真正的风吹雨打。
我这弟子,天赋心性皆是上上之选,他们所欠缺的,并非功法,并非资源,而是在真正的生死绝境之中,磨砺出的那一颗无畏道心。”
古河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你看石轩,方才那一战,他虽看似狼狈,但无论是剑阵的运用,还是最后关头催动符文战技明王剑的决绝,都已超出了他平日里的水准。那是在死亡的压力下,被逼出来的潜能。”
“至于曾毅……”
古河的目光转向那个正苦苦支撑着青铜钟的年轻身影,眼神愈发欣慰。
“这孩子,给了我太多的惊喜。他不仅收服了洪荒镇狱钟,更是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坚韧的意志。
你看他,明明修为远逊于那卫通,此刻却凭借一件法宝,硬生生将一名结丹中期的强者拒之门外,为他师兄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这份胆魄,这份担当,比任何修为的提升都更为可贵。
所以,不到真正生死一线,不到他们拼尽所有底牌,我是不会出手的。我相信他们,我也想看看,我这两个弟子的潜力,究竟能达到何种地步。”
山闻言,默然颔首,深表赞同。
他自己的修炼之路,便是在无数次血与火的搏杀中走出来的,自然明白古河话中的道理。
“说得好。”
山那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那就让我们,好好欣赏一下这场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