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上一次地在我的文字里描述过,我家北坡地那片充满着希望,又充满着诡异的田地。那片田地,因为地处庄子的北面,所以那块地就被我叫做北坡地。原本我家就在这块地的边上,隔了一条沟,西边就是七队良永家的地。那条沟本来是很浅很窄的,后来就被我爹用了几个冬天夜里的时间,一铁锨一铁锨给挖得很宽很深了,这沟底也挖出了很粗的沙粒底。我爹为了防止自家田地被雨水冲垮,就格外加固了沟沿,不仅在沟沿上种了芭茅,而且在芭茅之间又点上了蓖麻子,那蓖麻子长起来后,可是非常粗大的,枝叶又旺盛,加上结出来的蓖麻子又多,记得那几年,每到天冷,我们家院外除了花柴堆得高如山脊外,蓖麻杆也堆得非常高,而且家里常年都有整长虫皮布袋的蓖麻子在堆着。
可能是加固了沟沿,我们这边田地从没有被雨水冲垮过。即使是那几年暴雨经常下,以至于那长条条的地边沟,也是常年都有很深的积水。那积水里,一到了秋天,就会有很多筷子长的鱼成群地在水面飞快游动。我不止一次跟我爹说过,总有一天我要去北沟里钓鱼。后来果然有一天,我放了暑假,本来是约了刘恒他们一起去北沟钓鱼的,没想到他跟九婶去了黑龙集外婆家,我就一个人拿着钓鱼的家伙去了北沟钓鱼。
很奇怪的,我一直跑到北沟最北面那个极深的地方。那里,形如锅底,上面看着是一汪绿碧的潭水,可我捋着疙疤草滑到快挨着水的地方,却发现那水似乎还在慢慢流动,流动的方向是从北往南,很奇怪,这条河沟,原本到了田地北头,已经断了,最南头,也就是只有一个大海碗口一样粗的水管在支着,这里面的水本以为是死水,可现在我看到的,却是慢慢流动的水。因为我看到了水边的水草,扯着半透明的长虫皮,在水里慢慢地摆动,像极了鱼悠闲游着时的尾巴。
我不知道这水是因了什么在慢慢流动,我坐在草蒲团上,脚就蹬着水边的湿泥,任由汗水从脸上慢慢往下淌。我有必要交待一下,由于这里处在几个村庄最中间的位置,无论从三面哪个村庄过来,都要走上好长一段时间。而且这里芭茅极度的高,远远望过来,只能看到那顶着白缨子的芭茅挺子,在风里微微荡着。这里水草丰茂,北边的沟沿上,有一个断崖一样的直上直下的土埂,那土埂上布满了粗粗细细的洞,那些洞口看着都很光滑,洞边上的芭茅棵上,挂着很多布条子一样的长虫皮。那些长虫皮,走得近了就能看得出,或粗或细,或长或短,我也不害怕,毕竟长虫见得太多了,哪有什么好希奇的。
这土埂西边,就是良永家的地,那地头有一个机井,这个井口不太粗,井口突出地面,在这片绿色的庄稼地里,很是扎眼。我极少往这些井口边上凑,毕竟吃过亏,心里落了阴影,总怕自己会不小心滑到井里去。所以我一来到这里,就找个可以站人的地方,顺着沟坡滑了下去。但是,我把诱饵下了老半天,就看到了水微微流动,还有芭茅棵上的长虫皮在轻轻飘,水里却没有鱼来吃饵。我就觉得很纳闷,这地方应该不会有人来逮鱼的,我一直很坚信,毕竟这里水太深了。
我等了很久,还是没有鱼来吃诱饵,我就把鱼杆,也就是从家里的扫帚上扯下来的细竹杆,插在我站脚的泥地上,自己就拽着疙疤草,一下一下地爬到了沟埂上。下面太热了,也没个风,我脸上的汗都淌成了河。我站在沟埂上,由于庄稼地里,都是高耸着的桃黍跟包谷,我根本看不出去。太闷了,我感觉我全身都是热辣辣的。我爬上来,是想顺着沟埂往南边看看,有没有鱼群游过来,平时看到的那些长条鱼跑哪里去了呢。
我站在沟埂上,往四周看了一圈,觉得我夹在这高高的庄稼棵里,一下子变得很渺小,又看看我插在泥地上的鱼杆,还是没有一丝儿动弹。我顿时失去了信心,这地方看来远不如西河呢。西河里面,最起码还有刀鳅来吃饵的嘛。突然,我就发现了一个事情,就在那个直上直下的土埂跟西边沟埂相接的地方,不知道啥时候,伸下去一条比我大拇指还要粗的尼龙绳子,那尼龙绳子一头一直伸到了水里,另一头伸到良永家的地里。我就觉得很奇怪,这绳子是干啥的,扔在这潦天地里。
我就很好奇地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这绳子,就顺着这绳子往良永家地里找,一直找到那个机井口那里,绳子在机井口上缠了一圈,绑了个死结。我不知道这是要干啥,就脚踩着绳子,往四下里看,我也没有出声,没有看到什么人,庄稼地还是那一派绿意盎然。突然就觉得脚下的绳子猛地一紧,我没有在意,一下子被带了个趔趄,就一屁股蹲到了地上。我心里一惊,想着这是咋球回事呢。没想到,那绳子就嗡地一声被什么力量拉得紧紧的,绳子似乎被拉得咯吱咯吱响,两边的庄稼叶庄稼杆被崩得支离破碎。还好我摔在地上,那绳子距我也就不到一米的距离,要是崩到我,肯定能疼好些天。
我还在癔症的状态,就听到沟里头突然传过来水花的响声,那响声忽忽啦啦地非常猛烈,听那个声音,根本不像是流水的声音,倒是像是谁拿了个大粗棍子在乱搅着水呢。我心里在想,谁特么趁我没在,拿我的鱼杆当烧火棍玩水呢。我气不打一处来,就赶紧坐起身,一骨碌爬起来,跳过那个尼龙绳子,就往沟边跑。
顺着那个尼龙绳子跑过去,站在沟埂边上往下看,差点没把我给吓死。那条尼龙绳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攀到了一条巨大的黑青色的长虫身上,那长虫好像是吃了痛,就在水里不停地缠绕翻滚,以至于把自己连同绳子给绞得像一个巨大的麻花一样。沟里的水是很深,但这大长虫就在这水里不停地翻滚,一会儿露出泛着寒光的青鳞身子,一会儿又露出有些发白的肚子。可就在这长虫把嘴露出来的一刹那间,我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铁钩子挂在了那长虫的嘴里,那个铁钩子就跟肉架子上挂猪肉的钩子一个样。
这时我在惊魂不定的情况下,才意识到,有人用这铁钩子绑了尼龙绳子,来钩这个大长虫的吧。可是,这长虫的体量,长度,我粗略估计得很好几庹长吧,你看,它在水里拼命地翻腾,我尚且还看不到头跟尾在哪儿。我虽然看到长虫,一直以来都不怎么怕的,毕竟那些长虫,就像花红蛇啊,虎皮蛇啊,还有水里的水长虫啊,这些都司空见惯没什么好怕,它们又不会咬人,更别说来缠人了。
可是这个大长虫,我初步估计得有小水桶口那么粗了,你想想,那么粗的尼龙绳子,都被它拉得嗡嗡叫,而且那么深的水,都被它搅得浑得看不清下面。再加上它应该是吞了这大铁钩了,估计是疼得实在受不了,就在水里不停地翻腾,不停地纠缠,没多久,就自己把自己给缠成了一个大肉球了。那大肉球在水里,一会儿浮起来,又一会沉下去,每回沉浮,那沟里的水,就像是承受不了一样的上下起伏。
我看得是心惊肉跳,连我自己的鱼杆也顾不上管了,就要转过身往回跑。我刚刚转过身,还没铆足劲开跑呢,就看到那个良永,两手攥着一柄非常尖利的双股火叉,飞也似的从南地头往这里跑,速度之快,感觉比地里的兔子还要快上几分。我赶紧往桃黍地里躲,就看到良永呜地一声从我面前一晃而过,然后就停在了那个尼龙绳子边上。
良永往水里看,不停在拿火叉瞄准水里的那个大长虫。这时那长虫已经卷得越来越密了,而它的那个大嘴却像是一个粗树的枝丫,呈丫字形张开着,忽而闭合上,又慢慢地张开。就在那长虫又把嘴张开时,只见良永,瞪着大眼,嘴里说声,去,那火叉就呜地一声从他手里飞出,随着哗愣愣一串响,那火叉带着一串铁链子就扎了下去。原来良永在手把上穿了一个圆滚滚的铁圈,铁圈上坠了一条铁链子,那铁链子正系在火叉把的末端。
只听到扑得一声,那火叉就扎进了那长虫的嘴里,接着就是两股黑红的血窜了出来,那长虫应该痛得难以忍受,就猛地一个大甩头,哪知火叉带着链子,链子又被圈在良永右手上,那个甩头的力量,就那么一下,就把良永直接摔了个狗啃屎。紧接着,良永还没有爬起来,就双手猛拉那铁链子,可是无奈下面长虫实在太重,就算它不再甩头,良永也一下子拉不起来。任由那火叉结结实实地扎在那大长虫的嘴里。
就在那长虫松了一口气的当间,良永就把手上的铁环给取掉,直接扔到了水里,他知道,这东西太大,自己根本是拉不动的。就趴在地上,看着那长虫带着那火叉,在水里翻滚。不过,没一会儿,那长虫就自动解开了缠绕,只见头上带着一柄火叉的长虫,顺着尼龙绳的方向,乘势而上。这一下倒出乎人的意料啊,那长虫头上还扎着火叉,它怎么能往上跑呢。这长虫也真是太大了,就算头马上要爬到沟边时,那尾巴还在水里翻腾着浪花呢。
那良永摔倒的地方,就是尼龙绳边上,这时,那长虫头,马上就要冲到良永的头边了,那良永吓得妈啊一声,就翻滚到了一边,这时,那大长虫却力量突然间减弱了,之后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慢慢地趴在沟沿边上,不再动弹。
我手抓着桃黍棵,看着惊心动魄的这一幕,感觉我尿都快要尿出来了。心里想着,这大长虫肯定没有死,只是现在在反省呢。我看着滚在边上的良永,又看了看头上扎着火叉的大长虫,松开那个桃黍棵,眼睛盯着那大长虫,慢慢把脚移到沟沿上,心里默念着,长虫别醒啊,我就撒开腿往南就跑。可以想像,我跑的有多快,那桃黍叶子把我的脸都割破了,我都没有觉得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