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容的办事效率的确够高,第二天,小肖就找到了。
“小肖在哪里?”还没进门,顾踏歌就嚷开了。
凌子容坐在椅上,新沏的君山银针香气四溢,萦绕在烟雾中的眼睛,却有着异样的情绪。
“小肖的确找到了,但是你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什,什么意思?”那一刻,顾踏歌心中已有了答案,可她不愿相信。
“非祁,抬上来。”
非祁和猫九抬了一副担架上来,掀开白布,便看到了小肖。
准确地说,是小肖的尸体。尸身发白而肿胀,本是瘦骨嶙峋的他,死后却胖了许多。
“他的尸体在一条河流里捞到了,经过搜寻,发现他是在上山采药的时候失足跌落。究竟他与解愈之死有无联系,只有去问阎王爷了。”凌子容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他怎么就死了?”顾踏歌哆嗦着蹲在小肖的旁边,检查着尸体。
“你懂医术,他的两耳出血,面色微红,肚腹鼓胀,拍之发响,而且用水灌入脑门穴后,鼻窍有细沙流出,分明就是溺死的。而且河边没有别人的脚印,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被人杀死的。”
房间的光线很充足,可顾踏歌却突然觉得四周一片阴暗。小肖的死,带走了她最后一丝希望。解愈死亡的谜团,又要回到原点了。
“你有没有查过解愈那天喝药的药渣?不是昌德堂的话,很可能是解府的人。”穆缡还算清醒,立刻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当然查了。”凌子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野人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么?药渣没问题,那天他们回去时没有遇到可疑的人,一切都正常。”
“难道解愈自己服毒自杀了?”穆缡继续推测,“也可能是毒针什么的,仵作验尸有结果么?”
“抱歉,这些我都查过了,没有问题。而仵作发现他身上没有可疑伤痕,的确是毒死的。”能够想到的,凌子容都去查了,可结果却是那么的匪夷所思。
明明查不到任何毒药,解愈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踏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仵作验不出他到底吃了什么致死?”
凌子容摇头,“查不到,我的人也毫无头绪。”
解愈死得好生诡异,从症状来看,的确是中毒了,可入口之物均无异常,身上更无毒药,似乎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毒。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出真相,实在有难度。
“解家也有我的人,他们每日的作息都会详细记录下来。我让他们把这几个月的记录抄了几份,你们不妨拿去看看,也许能找出什么线索。”凌子容取出两沓纸,分别交给二人。
余下的一天,顾踏歌几人都在琢磨着册子上的内容。解家的人生活很单调,女眷通常就是在房里绣花作诗,男的要么上朝议事,要么在家看书应酬。解家的子孙争气得很,从不上烟花之地,查起来也方便。
穆缡闲下来的时候翻开册子,看了前面几日,没发觉什么异常,于是便按倒序看。看到解愈死亡当日,她的目光定格在某一处。
难道是这样的?
可是,这要怎么跟她们解释?
“你这是什么表情?”凌子容托着腮,饶有兴致地凝望着她。
穆缡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你们听了也不会懂。”
“噢?”他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他能听得懂的话来说:“你看,册子上面写着解愈有肾病,对吧?”
“嗯。”他点头。
“然后你看,他死前一天,吃的喝的都很正常。可是在当天皇上觐见他后,皇上赏了他一筐荔枝,还有不少其他的水果。”
穆缡顿了顿,将手指下移,“解家人都吃了水果,所以他们不觉得水果有问题。但你看,解愈吃得最多的,却是杨桃。”
“杨桃怎么了?其他人也吃了啊。”听到这里,凌子容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皱眉,“问题就出在杨桃上,他有肾病,那天高兴起来,居然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杨桃。这,就是他的死因。”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穿越前曾看过新闻,肾病患者不能吃太多杨桃。因为杨桃里有一种神经毒素,普通人的肾脏可以将毒素排出,而肾病患者却不能。解愈吃了那么多杨桃,体内的毒素过多,无法清除,这才导致死亡。
可是古代人并不懂何谓神经毒素,这种死因也极其罕见,连现代中也缺乏相关的试验证明是何种毒素,其反应发生机制更是复杂,要她怎么说得清楚?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凌子容和顾踏歌信了,知府不会信,解家人不信,百姓们更加觉得荒唐。要想用这一点来证明霍扶虚的清白,根本不可能。
“杨桃致死?肾病?”将两者联系起来,凌子容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患肾病的人不能吃杨桃,为何?”
“唉,我跟你们说不清楚,你们也不会懂的。”穆缡烦闷地撑着头,“总之就是杨桃里有一种东西,患肾病的人吃了会排不出去,就会死亡。而正常人因为肾脏健康,所以不会有影响。啧,根本没有用!”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可是闻所未闻。”凌子容认真地审视着她。
穆缡吓得挺直了腰板,他开始怀疑自己了么?会不会说她是细作?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在这里瞎扯淡?
“我,我也不知道,好像记得以前有谁告诉过我。大概是个老郎中吧,咳咳。”她再度搬出失忆这个借口。
无论如何,杨桃致死这事是不能说出去的。杨桃是天子赐的,人们不理解其中原理,八成会认为皇上在里面下了什么奇怪的巫术。到时候惹恼了皇帝,凌子容也未必保得住自己这颗人头。
想到这里,穆缡又气又烦。
谁能想到,解愈的死因会是这个。要是换做现代,早就能解决了。要命的是这里偏偏是古代,医术不发达,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
看来她帮不了顾踏歌了,明日开审,踏歌拿不出证据,霍扶虚恐怕就真的要上断头台偿命。而这一切,霍家的人早就盼着了吧。
“要是真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了。”凌子容的想法与她一致,“我相信你说的话,可别人总不会相信。要用这个理由来说服人,很难。”
“我对不起踏歌。”穆缡低声道。
他的眼神闪了闪,“事到如今,只好用非常手段了。”
“你想做什么?”她立刻抬头。
“放心吧,霍扶虚会平安走出大牢的。”
解愈一案在城中备受关注,因为嫌疑人是神机公子,人们在茶余饭后更爱拿此事来做谈资。在他们看来,神机公子突然说话了,解愈定是跟他故去的父母一样被他害死的。
这几日,城里的法师道士格外受欢迎,寺庙的香火也旺盛了许多。个个都去求个平安符,免受神机公子的毒害,有的人还专门作出他的画像来打小人。
时间过得飞快,霍扶虚终于要受审了。百姓们揣着神符,带着佛珠,穿着开过光的衣裳,将公堂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确害怕见到霍扶虚,可又想知道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好奇心大过一切,他们还是来了。
霍扶虚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有惊绝山庄的关照,狱卒们不敢为难他,一日三餐都有肉有汤,还有干净的囚衣换洗。除了发型比较凌乱,他丝毫没有一个阶下囚的颓废。
看到他后,顾踏歌的一颗心都放了下来。
他还好,这就够了。
“升堂!”知府一拍醒木,两边的衙役将杀威棍敲得震天响:“威……武……”
“霍扶虚,昌德堂可是你名下产业?”
“回大人,是。”霍扶虚的声音不再像之前般沙哑,柔和得像一团棉花。
头一次听到他说话,百姓们“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符咒。
天呐,神机公子真的会说话了!
知府不悦地瞪了外面的人一眼,“莫要喧哗!”
又继续盘问:“解家人告你们昌德堂赚黑心钱,开药性相克的药,害死解愈,你可认罪?”
霍扶虚不卑不亢地说:“大人,绝无此事。不信可让仵作查验药渣,虽然十九畏里的确说过丁香畏郁金,可这两者并不是真的相冲。昌德堂的人经验丰富,开的药方也经过谨慎考虑,问题绝不会在我们身上。”
知府一拍醒木,怒道:“我们派人查过了,解愈的确是中毒而死。除了那服药,别的东西根本无毒,你还要狡辩?”
“大人,我的确是冤枉的。”
“霍扶虚!等你下了地府,再跟我儿说这些狗屁话吧!”安氏恶狠狠地骂道。
“大人,一定是他害死了我哥,请你明察秋毫啊!”解武游跪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竟泪流满面。
解家人聒噪的声音落在他身边,就像夏日的蝉一样嘈杂。霍扶虚困在牢里多日,压根拿不出证据。他转头看向公堂外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顾踏歌。
她面有愠色,对上他的视线时,恼怒又转化为愧疚。原来她也拿不出证据来救自己么?
罢了,他能活到现在本就不易。死,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
“不过啊,我看你是出不来了,她怎么可能希望你出来呢?她巴不得你替她去死,她才可以拿着你的钱财和小白脸逍遥快活,哈哈哈哈……”
忽然间,余氏讥讽的话语又刺激着他的耳朵。霍扶虚皱了皱眉,暗道:不可能,她不会是这种人!她要是能找到证据,怎么可能会不救自己?
她是喜欢自己的,否则怎么会抱住自己,给他偷带假死药,又让人来买通狱卒?
解家人的声音远了又近,近了又远,待回过神来,他淡淡地说道:“你们解家哪里是想要真相,你们要的,只是随便任何人的一条命罢了。”
“呸!”
两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说法,可就是没有人能拿出确切的证据来。知府正烦得紧,堂外忽然响起了鸣冤鼓的声音。
衙役带了那人进来,衣着皆是解家下人的模样。丫鬟“扑通”一声跪下来,道:“大人,奴婢是来自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