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早,早上好。”穆缡比以往来得还要早,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但仍是强笑着示人。
凌子容破天荒没有对她做的菜挑三拣四,就连神情也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穆缡已经习惯了与他一起吃饭,所以每回都特地做出了两人的分量。可今日他不仅没让她一起吃,还把她的那一份也给解决了,实在是不太正常。
昨日蜡像被发现后,她今日特地花了十二分的心思来讨好他。如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独享了,她表示很惋惜。
用完早饭,凌子容用湿毛巾擦着手,道:“穆缡,今日的午饭不用做了,我不在庄里。至于晚饭么,跟往常一样就好。”
“你要出去?”穆缡问道。
这么说来,他一人吃了两人的分量是因为中午不打算吃了么。
他“嗯”了一声,“虽然便宜了你半天假,可别忘了去做蜡像。”
对于他的“善意”提醒,穆缡默默垂下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早饭后,凌子容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穆缡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便和猫九去街上逛一逛打发时间,顺便去找秦知离。
“你说,凌子容是不是太过分了!五个我的蜡像啊,天知道他要拿来干嘛!”
穆缡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身后猫九的应答声却越来越弱。她疑惑地回头,发现猫九正在回望着两人刚经过的桥出神。
“猫九,你怎么了?”
猫九突然惊醒,不自然道:“没什么。”
她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抱怨起来。正说到凌子容前两日是如何不满意她的菜时,穆缡蓦然瞧见一人正和同伴有说有笑地走向附近的一座楼。
“凌子容?”她揉揉眼睛,以为是看花眼了。
不对吧,这分明是个青楼啊。
“猫九,这倾芙楼是青楼吗?”穆缡指着那处问道。
猫九点头,“倾芙楼的花销可大了,也是最多人喜欢来的地方。相传里面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常有人为了争夺一女子而大打出手。”
凌子容居然在大白天逛青楼?
难道他所说的中午不回来,是因为要在温柔乡里待吗?
想到凌子容在一群脂粉堆里喝酒取乐,一边与露胳膊撩大腿的女子调笑,一边继续摆着他那万年冷清的表情,穆缡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穆缡摇摇头,道:“猫九,陪我进去好不好?”
如果给她撞见凌子容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回去她也好拿来要挟一下,没准日后大有用处。
猫九不知她心中所想,惊讶道:“两个女子进青楼?”
她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狡黠一笑:“你就不对这些地方好奇吗?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收了沉甸甸一袋从买菜钱里省出来的银子后,鸨母板着的脸果然像朵菊花一样展开:“既然两位是来寻家里不成器的哥哥,我也没道理阻拦嘛。快进来吧!”
倾芙楼白日以酒楼的方式运转,所有的姑娘都充当小二来招呼客人,还会奉上歌舞表演,而晚上就和所有的青楼一样运作。眼看着快到饭点了,楼里的客人渐渐增多,两个正经女子埋在人堆里才没显得过分突兀。
猫九望望四周,忽然惊呼:“唐,唐师易?”
放眼望去,在形形色色的客人里,唯有一桌最为醒目。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却不见有美人在旁。唐师易孤身一人自斟自饮,时不时为台上的歌舞表演爆发出几句叫好。
在一群好色之徒里,他就像一棵招摇的柳树,显得格外不同。不少女子从他面前走过,用眼神甚至肢体向他频送秋波,他也含笑望着她们。可若有人接近他,又会被他以各种形式打发走。
穆缡虽从猫九口中听过许多他的事情,可今儿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本人。与凌子容不同,唐师易看起来更平易近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纨绔公子。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份,谁又看得出他其实不是一个风流男子,而是大名鼎鼎的晏虚阁阁主呢?
猫九盯着唐师易看了许久,发觉他的目光始终追随在某一人身上。那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身缠半透明的红色薄纱,额角盛开一枝红梅。说她像婀娜的红梅,她又其实更像妖娆致命的彼岸花,一颦一笑皆把别人的魂魄勾了去。别说是一连拒绝了七八个女子的唐师易,就连台下诸多男子都边与身边人调笑边色眯眯地看着她,仿佛恨不得能用眼神把她的纱衣揭下来似的。
向鸨母打听后才知道,女子名唤琉芸,是新来的花魁。此时琉芸正随台上各人翩翩起舞,将那柔若柳枝的身段发挥得淋漓尽致。跳到兴起时,她居然纵身一跃,以一个漂亮的旋转落在了离舞台最近的那一桌旁边,朝坐着的男子风情万种地勾了勾手指。那一瞬间,她的魅惑如一颗耀目的红宝石,毫无保留地绽放出光芒。
男子约三十来岁,脸色很差,一看就是个挥金如土的有钱人。见琉芸主动,他早就乐得忘了东西南北,一把握住她软嫩的柔荑,跟着她上了舞台。
琉芸笑得越发好看,眼睛亮堂堂,宛若一轮只属于他一人的明月。男人在她的注视中不觉痴了醉了,竟任由她摆布起来。
舞台上洒下了细碎的纸片,舞姬们纷纷撑伞,在纸屑制造出来的大雪里起舞。而琉芸的伞与旁人的不同,一下子就吸引了猫九的全部注意力:水墨荷花图,二十八骨,满穿伞。这,分明是她的伞!
猫九再一看唐师易,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岂有此理,他竟敢把我的伞给他的手下用!”
“啊?”穆缡的视线在唐师易、猫九和琉芸三人上流转,恍然道:“原来如此。”
唐师易今儿哪里是来混青楼,他分明是来监督琉芸杀人的!如有万一,他也可以救场。真不知道说他是闲得发慌好,还是太爱惜手下了。
“此人是向东青,贪婪成性,极好女色,平日里除了青楼外基本不去别的地方。就他这种人渣,居然还是京城第一首富!”猫九瞪着台上痴迷的男人,语气里的不屑丝毫不加掩饰。
现在琉芸是众人的焦点,如果她非得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景下杀人,那么猫九的伞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经她改良的伞柄上不仅有剑,里面更是藏了一枚簪子长短的银针。向左旋转出来的银针是普通的暗器,而如果向右旋出就会淬毒。这个设计不仅是为了应对棘手的刺杀场面,更是为了任务失败被擒时自杀用的。
可它再称手也好,那也是猫九的东西,不管怎么说都不该拿去给别人。唐师易啊唐师易,你还真懂得物尽其用!
一把把油纸伞层层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垂直的伞墙,将台下看客的目光挡住。再分开时,人们见到的就是向东青伏在琉芸身上,一手抓住她的腰,另一手扯住她褪到肩部的衣裳,更有继续往下扯的势头。
琉芸面带桃花,说话声音里隐隐有着喘息,不禁让人猜测起方才伞墙后的旖旎风情:“大人虽出了一百两要在白日里做这等事情,可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妾身这就带大人回房,可别再让琉芸在大庭广众里出丑了。
听她这么一说,围观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这向东青果然色胆包天,竟然在公共场合做出这种可笑的事情,真是丢脸至极。
琉芸扶着向东青上了二楼,时不时用娇媚的声音撩拨着他。殊不知此时向东青早就死去,搂在她怀里的不过是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罢了。
就在伞面叠起的那一刻,她紧紧抱住了向东青,抽出伞柄内的银针刺入了他的后脑。这一针的分寸把握得极好,精准无比,向东青连一声惊叫都没发出就死在了当场。
现在两人回了房,琉芸下一步要做的应该就是布置出他猝死的假象,然后惊叫出声,让闯进来的无数双眼睛为她的清白作证。到那时候,即便是验尸也不会想到检查头顶,更不会察觉到这个细小的伤口。
听了猫九观察后推测出的结论,穆缡不解道:“可是她为什么不在回房后才杀了向东青?这样不是更保险么?”
方才在众人面前杀了人,虽然穆缡看不出来,可难保在场有眼尖的不会瞧出异状。琉芸此招实在冒险,稍有差错就会当场暴露。
猫九道:“你看琉芸虽是风尘女子的打扮,可身上始终流露出一种仙人般的傲气。这傲气与妩媚融合在一起,倒形成了她独特的气质,这才得了那么多人的喜爱。她是一个自负的人,她自信自己有能力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而且她也的确做到了。如果不是我知道内幕,恐怕我也未必能看出方才的猫腻。再说了,唐师易不是在这里么?她这么做,恐怕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实力。”
唐师易此人不仅没记性,还特别喜欢有事没事跑去看手下杀人。因为晏虚阁的生意大不如前,招揽的杀手质量良莠不齐,他必须保证每一单都做得完美无缺,从不失手。哪怕手下的人出了什么纰漏,他也能出手收拾烂摊子。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慢慢积累实力,从而追赶上惊绝山庄。
猫九话锋一转,说道:“但如果我是唐师易,我是不会赞成这种卖弄的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