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霍扶虚治疗失音用的槐花一眨眼就吃完了，这一日，顾踏歌一身轻装跑来摘槐花。奇怪的是，树下破天荒地聚集了无数丫鬟家丁，一看到她来，连忙声称是忙完了手里的活计，闲着无事来帮她摘槐花。
其实顾踏歌也清楚，他们是打着帮忙的旗号来找自己看病的。
下人的月钱不多，平时又没有太多自由，有些小病小痛都是自己根据经验治，有些干脆就放任不管，等它自己痊愈。现如今有来复的银屑病痊愈的先例，她本人又是个乐于助人，不计较钱财的人，只要象征性收个一两文钱就能看诊，所以她在霍府的下人里很受欢迎。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分工合作，男的上树摘，女的在树下接还有挑拣，甚至不用顾踏歌动手，一筐槐花就收集好了。顾踏歌觉得数量太多，不愿意浪费，便让那些人拿走一些。
念夏喜滋滋地说道：“这些槐花开得真好，回头拿去蒸饭、做饼或者酿酒，滋味可好了。顾姑娘，到时候我给你拿点。”
“好啊！”顾踏歌欣然答应。
“顾姑娘！我的葵水最近好像没来，你给我看看吧！”丫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我的脸最近长了好多痘痘，怎么办呀！”
“顾姑娘，到底喝什么药能让我找到一个好夫婿呀？”
“啊呸！真不要脸！”
“就是！桃儿怎么如此恨嫁了？不如让顾姑娘给你开一帖能丰满臀部的药，保证能引人注目！”
“哈哈哈哈……”
正在说笑打闹着，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春熙忽然过来了：“你们今儿真有空啊。”
一听到香儿的声音，众人都吓得收起了笑脸。香儿虽只是老夫人的三等丫鬟，但懂得巴结主子，但凡给她逮着了一点小把柄，她绝对要向老夫人告密讨赏。
见人群散去，香儿款款走到顾踏歌面前，象征性地行了个礼道：“顾姑娘，院子里有道士在做法，老夫人让奴婢请你去看一看。”
“做法？”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请人来做法了？
香儿解释道：“最近老夫人寝食不安，人都消瘦了不少，还时常做噩梦。家里那位二老爷近来身子也是越来越差，夫人怀疑家中有鬼，便请了道士来看一看，以求安心。”
如果说老夫人自己噩梦缠身，想要找道士来做法，那是情有可原的。可是居然把霍扶虚的身体状况也牵扯了进去，不由让顾踏歌存了几分疑虑。
她没猜错的话，这做法一定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法坛上香炉贡品一应俱全，那道士身穿八卦衣，虽身形削瘦得似乎难以撑起宽大的道袍，可那剑眉星目却刻画得他刚毅潇洒。
只见他单手持着三清铃不停摇晃，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抓一把大米漫天乱撒，时而跳到家眷面前含含糊糊地吟唱着。他那正经八百的模样倒真把大多数人都给唬住了，即便是大米砸到头上也不敢拿下，顾踏歌看着觉得好笑，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道士用眼角余光看到有人靠近，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两个人都差点愣住了。
顾踏歌的嘴角抽了抽，怎么也想不到老夫人请来的人会是他。
道士反应倒是很快，只不过失态了一瞬，就继续了手头的动作。不过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在霍扶虚身边转悠，然后向顾踏歌挤挤眼睛。
顾踏歌读明白了他的意思，朝着余氏的方向努努嘴，不动声色地别过头看墙外的花。
道士装神弄鬼了好一会儿，一个回旋跳到了法坛后，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接着全数喷在了法坛上。原本摆放在法坛上的黄纸在打湿后忽然现出了字体，惹得围观的人惊叫出声。
“这道长好生厉害啊。”香儿在她身后小声嘀咕着。
反观顾踏歌，她的嘴角却噙着一丝嘲讽的笑。
什么神符显灵，这就是一个小把戏嘛！霍府的人难道从没出过大门，连这点基本的见识都没有吗？
道长鼓捣了好久，总算切入正题了。只见他把拂尘一扬，正色道：“老夫人说的没错，这府里的确是有妖物在作祟。这妖物晚上吸人精气，导致老夫人寝食不安，夙夜难眠，白天疲惫不堪。不知道老夫人在何处，可不可以让贫道看一看。”
老夫人不愿意在这种场面里待着，早就以不舒服的借口回屋去了。霍启拱了拱手，说道：“家母用过早饭后就说劳累，已经服药休息了。如果道长非要坚持的话，我派下人带你去她房中吧。”
“不必了。”道长摆了摆手，“贫道法力高强，不用看人也可以把妖怪给揪出来。既然老夫人身体不便，还是让她休息吧。”
余氏见他不提霍扶虚，忙给他提醒道：“道长，这妖物到底藏在哪里呢？”
“这妖物嘛。道长掐指一算，眉头皱了起来。“这妖物。
“怎么了？”余氏按捺住心里的兴奋，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道长来之前她就已经用钱收买过了，按照计划，道长会说妖物附身在霍扶虚身上，吸食精气，害人害己。唯有把霍扶虚送到寺庙里七天，礼拜朝佛，日日听僧侣念经，才能把妖物驱走。在此期间任何人都不得接近他，否则就会被妖物附身。
这样一来，顾踏歌为了自己的性命是绝对不会再接近霍扶虚了。把霍扶虚送走，她们也好趁机在院子里搜一搜，看看地契到底藏在何处。
怎料道长不按牌理出牌，手中桃木剑一挑，挑起一沓黄纸道：“你们都过来拿一张符纸，然后把它浸泡在这盆神水里。神水有灵，如果你们身上曾经附过妖物，那符纸就会出现字体。那么有字的人就要留在这里等我驱邪，其他人散去即可。”
余氏心中有鬼，赶紧督促众人把符纸浸泡在水中。道长趁着混乱，悄悄把两张符纸塞给了顾踏歌，同时向她做了个鬼脸。
顾踏歌忍住笑，分了一张纸给霍扶虚。拿到黄纸，霍扶虚皱了皱眉，本能地就想扔掉。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悄声道：“拿住。”
霍扶虚犹豫了片刻，终是听从了她的话。
“既然老夫人因为妖物作祟才那么虚弱，那么想必霍扶虚也是因为妖物的缘故才如此吧。霍少爷，你先来。”余氏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霍扶虚。
瞬间无数道怀疑的眼神向他投来，有害怕的、有不屑的，更多的是在看怪物。头一次得到这样的“照顾”，霍扶虚有如遭到了极大的羞辱，眼眶激动得红了起来。
就在这时，顾踏歌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安慰着：“去吧，没事的。”
她的嗓音虽不如黄鹂出谷，可却温婉得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霍扶虚莫名地觉得心头的怒气消散了不少，连带着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他一步步走向神坛，孱弱的背影好像一个纸片人，风一来就会吹走。余氏的嘴角一点点上扬，眼里是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顾踏歌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明白了她就是这场戏的母后主使，回想起那次粽子的事情，她对余氏的不喜更多了几分。只不过等下的结果恐怕要让余氏失望了，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还未得知。
道士默默地看着霍扶虚走来，指了指水盆，道：“来吧，公子。”
霍扶虚的指尖是颤抖的，或许他也想到了这做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奈何余氏在身后一遍遍地催促，现在骑虎难下，他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黄纸轻飘飘落入水盆里，迅速濡湿，深黄色的纸张漂浮在水面上，上头却没有显现出任何字迹。
余氏的心中咯噔一下，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会这样？
“这位公子没事，下一个。”道士故意偏过头，假装没看到余氏疑惑的目光。
霍扶虚心中的疑惑不比余氏少，这局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他没有事情？
顾踏歌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把纸扔到盆里。黄纸湿后依然空白一片，像片枯黄的落叶在水面游弋。
“我也没事！”顾踏歌高兴地鼓起掌来，拉了拉霍扶虚的袖子，道：“走吧，别挡着别人了！”
霍扶虚对上她狡黠的眸子，心中顿时亮堂了起来。
一定是她搞的鬼。
余氏哪里肯放过霍扶虚，立马冲了过来把自己手中的黄纸扔到水中。“为何这两人没事？道长，你不会是在骗人吧！”
话音刚落，她掷进水盆的黄纸出现了褐色的字体，道长神色一凛，道：“居然质疑贫道的法力？看来你受妖物的影响已经不浅，假以时日，恐怕要被同化了！来，先把这碗符水喝下，镇压一下妖气！”
道长断定余氏遭到妖物附体，旋即掏出一道黄符焚烧后扔进一碗清水里，递过来给她喝下。
“啊？”余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霍启对道长的话深信不疑，呵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也支持做法的么？”
余氏那是有苦难言，只好把符水喝下。符水不是汤，入口难喝得很，甫一喝下去，她就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地疼，忙把碗塞到念夏手里，道：“哎呀，我肚子疼，我，我去一下茅房！”
“去吧，去把污秽拉出来吧！”道长正儿八经地高喊道。
顾踏歌好歹忍住了笑，正憋得肩膀颤抖之际，霍扶虚忽然捧起她的手，在掌心写道：“怎么回事？”
她在他手心写了回答：“他是熟人。”
这道长号称齐天师，捉妖没有本事，可装神弄鬼却很有一套，经常把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想必余氏也信了他那一套，特地请他来演戏。可惜齐天师是她的好友，当然会帮着她了。
在这当口，其余人都把黄纸投入水中了。除了余氏之外，其他人都安然无恙。齐天师在法坛念了几段咒语后，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糟了！竟中了那妖物的计！”
“怎么了？”霍启紧张地问道。
“这妖物喜污秽，吸食人的精气后会把污秽传给人，让人得病，你看令堂的病，再看看令兄的情况，这都是妖物害的啊！”齐天师愤愤地跺了跺脚，“刚才给你的夫人喝下符水后，她忽然借口肚子疼走了。茅房是污秽之地，它的法力大涨，令夫人恐怕，恐怕有危险！”
“什么？！”霍启的双眼猛地睁大，当即下令道：“快，快去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