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破晓时分,穆缡还躺在床上做着欺负凌子容的美梦,时不时从嘴中跑出几个连不成句子的字。
天是灰蒙蒙的,伸手难见五指,一道身影鬼魅般闯进了穆缡的院子,站在她窗前默默注视着她。
雪盏恰好出来打水梳洗,朦胧中看到有人站在穆缡的门外窥视,顺手抄起地上的木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还有三步远的时候,那人忽然转身,道:“雪盏。”
雪盏的瞳孔猛地睁大,木棍脱手而出。“庄,庄主。
意识到他并不想让穆缡发现他的存在,雪盏的声音变得又轻又缥缈,若不是对方耳力好,恐怕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庄主,有何吩咐?”
凌子容眼疾手快,用脚接住木棍然后向上一抛,把木棍稳当当接在手中。
穆缡未曾注意到屋外的响动,还在两人说话的间隙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她的病如何了?”
“她说前几天结识了一个郎中,用了她的方子后好多了。”雪盏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郎中?
凌子容顿时蹙眉。
穆缡虽然经历了毒草惊魂,但没有告诉雪盏详细的经过,雪盏爱莫能助,只好道:“奴婢不清楚。”
他的眉毛皱得更紧,好像是在担心着什么。“待会带我去看一下药渣。”
记得之前有人禀报说她想让一个女子进惊绝山庄,可却被拦在门外了。难道那个所谓的郎中就是那女子?他可得好好调查一下,万一是谁派来的细作。
屋内传来一声呵欠,原来是穆缡醒了。凌子容踌躇了一会,将一碗药塞给雪盏,示意她拿走。
雪盏摸着碗壁,发现药的温度刚好,心中不由揣测了起来。
难道是庄主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那样对待穆缡太过分了,这才打算大清早地来悄悄送一碗药给她?
看这温度保持得那么好,恐怕还一直用内力在保温吧。啧啧啧,想不到庄主也有这样的一面。
穆缡正在揉着鼻子,迷糊的眼中忽然灵光一现,急急地跑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了一根簪子。
说是簪子,其实应该是簪笔。这簪子头镶的不是珠花,而是特殊处理过的石墨,平时可以插在头上当做发饰,要用的时候拿下来可以写字,用途就和铅笔差不多。
不过穆缡的这根簪笔过于简陋,装饰作用略逊一筹,也难怪她会放在枕头底下了。
穆缡握着簪笔,又从枕头下抽出一根素白的布条,在上头写着什么。她写了几个字又停下来思考一会,引得凌子容十分好奇。
等她写完后,凌子容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说:“你枕头下藏着的东西真是有趣,写的不会是我的坏话吧?”
穆缡与他冷战了几日,虽然没有到不说话的地步,可总是不冷不热的,今日见到他主动示好,难得自己心情不错,就应道:“我若是要写你的坏话,应该刻在石碑上才是,让你流芳百世,受万人敬仰。”
“主意不错,那么凿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他挑了挑眉。
穆缡果真进了他的圈套,从枕头底下拿出布条给他:“想得倒是很美,可惜这里写的不是什么坏话,是我每天的灵感。”
他接过布条细细审视起来,她的字颇为潦草,想必是怕灵感稍纵即逝,所以都用简略的字眼来记录。
看来在他的饭菜上,她还是挺用心的。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忽而定格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也记着几行字,还有一副简略的草图,只不过写得比较工整,不像是仓促间记下来的。
待凌子容看清楚了那字的内容时,眸中徐徐翻起了波浪。“穆缡,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几个是什么菜?”
“嗯?”穆缡一时还没想起布条的事情,接过去一看,登时惊呆了。
角落画的是一个简笔的小人,虽说是小人,可它只有一个人头,别的部分画成了猪的身子。几个圆圈分别圈住各个部位,还用蝇头小楷写了菜谱:“红烧猪蹄”、“黑豆猪尾汤”、“京酱肉丝”
这些倒也不算什么,问题是她在猪的身体上写了“凌子容”三个大字,还给人脸画了猪鼻子。本来是那天想菜谱的时候发泄用的,这下给他逮个正着,真是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这,这,这。她结结巴巴半天,道:“我,我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我梦游的时候画的吧。
“梦游?”凌子容笑了,“你梦游的时候不该是闭着眼睛的么,怎么能画的那么好?”
她挠了挠头,呐呐地说道:“那,那一定是鬼上身了!对!是鬼上身了!你想一想啊,你手下的杀手杀掉的人也不少吧,他们有怨气啊!这怨气难以挥散,可你浑身杀气,寻常的鬼不敢找你,只好上了我的身画这画骂你,不能怪我的。
“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那只鬼了?”他的笑意更深,“既然恨我入骨,上了你的身后居然没有来杀我,而是画了一幅无关痛痒的画,真是蠢得要命。”
穆缡支支吾吾着,实在扯不过去了,干脆跺了跺脚,道:“我哪里知道鬼怎么想嘛?反正这事不干我事,我,我去给你做饭了!”
她从凌子容身边一溜烟跑开,敏捷得像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凌子容的双眸追随着她的背影,亮如盛放在玄色锦缎上的虎眼石。
雪盏这才走了过来,用纱布捧着一团药渣递给他:“庄主,药渣来了。”
凌子容拿起里面的药材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大致估算了一下分量,暗忖道:“这药方是对的,方才借着布条又给她把了把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想来那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郎中,倒是我多虑了。”
看他迟迟不开口,雪盏用微弱的音量提醒道:“庄主,您给我的药凉了,还要给穆姑娘喝吗?”
“不必了,她喝的药已经很好。”凌子容拢了拢衣袖,道:“把药倒掉,药渣也扔了吧,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
“是。”雪盏正要退下,他忽然想起一事,又喊住了她:“等等,顺便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辣酱都扔了。”
“啊?”那可是穆缡的心头宝,她若扔了岂不是要遭殃?
他明白雪盏心中的顾虑,道:“扔吧,她若问起,就说是扔旧物的时候不小心一并处理了,谁让她藏在柴房里的。”
这借口虽不算很好,可雪盏也不敢不听从凌子容的话,只好应了下来。
穆缡正在做着稀饭,唐师易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直接端走了她刚做好的卤蛋。
“你给我还回来!”穆缡挥着勺子一甩,滚烫的粥米就黏在了唐师易的衣袖上。
然而对方压根不理会她说的话,拿起卤蛋“啧啧”赞叹了起来:“你这卤蛋好精致啊,为何上面还有花和叶子的纹路?”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事先把形状好看的叶子贴在鸡蛋上面,然后用纱布包裹缠紧,再放进锅中卤好的!贴着叶子的地方没有浸泡到卤汁,拿走叶子后自然出现了白色的图案。这可是我做给凌子容的,你还我!”
穆缡故意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趁其不备双手出击,势要把卤蛋给抢回来!
哪知道唐师易动作更快,看到穆缡扑过来了,他忙把卤蛋一个塞进嘴里,一个塞进怀里,还有一个直接顶在了头上,杂耍似地玩着。
“你,你吃了我的卤蛋!”一个吃掉,一个在他怀里不想碰,还有一个被他的头发玷污了,穆缡愣了片刻,马上用勺子狠狠地打起他来。“你赔我卤蛋!赔我卤蛋!”
“哎哟,别打我的脸啊!哎哎,别打屁股啊!我的屁股可是留给美女摸的!啊,别打胸!卤蛋,卤蛋被你打碎了!”穆缡发起狠来让唐师易都怕,他在厨房里四处乱跑,还是躲不过被打的命运。
他从怀里掏出扁了的卤蛋,委屈地扔给她:“不就是个蛋么,还你!”
卤蛋不偏不倚正好掉进她的勺子里,穆缡拿回来一看,蛋都扁得跟脚踩过一样了,哪里还能吃?
她拿起卤蛋正想砸到唐师易脸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一个转身掀开盖子用勺子一搅,痛苦地哀嚎起来:“我的粥啊!!糊了!!!”
结果穆缡只好花时间重新做了一份早饭,等送到凌子容面前时,她直接把唐师易推过去,道:“凌子容,不要怪我速度慢,要怪就怪他!”
唐师易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子容,你们俩前几天不是在冷战么,我怕她心存怨怼给你下毒,所以特意牺牲自己给你试毒!你可不能误会我的一番好意,还帮着小娘子欺负我啊!”
凌子容合上手中的医书,道:“难得易兄如此体贴,我该感谢你才是。”
“客气了客气了,都是应该的!”看到凌子容不但没有怪罪自己,还反过来帮他,唐师易得意忘形地回头要和穆缡炫耀,却感觉脑后一麻,顿时倒在了地上。
凌子容点了他的哑门穴,轻则哑巴,重可致昏厥。他的力道还不算太大,所以唐师易只是口不能言,加之有些头晕罢了。
凌子容故作惊讶地上前碰了碰他,道:“这好端端地说着话,怎么会晕倒了?”
穆缡虽没看到凌子容做了什么手脚,但也不会放过整一整唐师易的机会。“哎呀,想必是因为晏虚阁最近招募不到杀手,他日夜操劳,得了什么病吧?”
她想了想,“你不是总在看医书吗?正好,给你练练手。”
“噢?”他挑眉,“你想怎么治?”
她的话简洁有力,“挖坑,埋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