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电闪雷鸣,每一道雷电都像落在了大地上,震得余氏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撑到半夜,暴雨初停,雷电也不那么猖獗了,余氏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意朦胧时,余氏忽然感觉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她以为是念夏,便没有在意。
窗外的蝉鸣声停了半响,在一片安静中,余氏清醒过来。
不对,那道影子移动得如此快速,更听不到脚步声,怎么会是走路慢吞吞、脚步又沉重的念夏?
是贼?还是。鬼?
偏偏在这时,白天的事情又浮现在余氏的脑海里。
香儿饱含怨恨的目光,字字泣血的指责,以及她为自己办过的每一件事,点点滴滴,都像走马灯般在面前回放。
顾踏歌冰冷而不带感情的低语,穿透黑暗,从耳边掠过:“嫂嫂相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鬼!
恐慌像一只只小蚂蚁,在余氏的身上爬来爬去,这里痒,那里也痒,浑身都痒。余氏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抓,可却越抓越痒。娇嫩的皮肤经指甲一划,片刻间就红了。
但余氏没有停下,她还在不断地挠。那种痒不止是表面的痒,每寸肌肤、每个毛孔甚至连五脏六腑都痒。她巴不得把皮给扯下来,再撕下皮肉和骨头,一直挠到灵魂深处。真的好痒!
“啊!”
房中并无他人,余氏扯下碍事的里衣,疯狂地抓挠着浑身痒处。事实上,哪怕此时屋中还有别人,她也顾不上了。
痒,好痒,连骨髓都痒!
闪电划破天际,带来一瞬间的光明。余氏抓破了背后的皮肤,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像一张满是鲜血的渔网。
第二天,余氏今日穿了高领的衣裙,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却盖不住隐隐的抓痕。
老夫人的脸色也憔悴,余氏请过安,问:“娘,你昨晚没睡好么?”
她低着头抓着手背,道:“痒了一个晚上,能睡好么。”
“我,我也是。提及昨夜,余氏仍是惊魂未定。
老夫人不以为然地说道:“昨日吃了些海味,估计吃太多过敏了吧。”
余氏和老夫人都有这小毛病,昨晚她吓得够呛,还以为是香儿的鬼魂在报复她。听了老夫人一言,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颗心都放了下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鬼?都是那顾踏歌在故弄玄虚,吓唬自己罢了!
心情放松下来后,余氏终于想起来,昨儿她还有一件要事没有说:“娘,你可知道那顾踏歌背后有谁做靠山么?”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能有谁?”
“我派人打听过了,她在数月前曾救过惊绝山庄的厨娘,还和她交好。昨日她出门,还和那厨娘在一块呢。谁不知道如今那庄主最看重的就是那厨娘,有了这根线,顾踏歌可不就能把惊绝山庄拉做自己的靠山了么?”余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惊绝山庄?”老夫人沉吟片刻,“她也要有这个能耐才行。”
“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倘若让山庄的高手一查,发现我们给霍扶虚下毒,那可怎么办?又或者顾踏歌让惊绝山庄的人出手,别说是地契,就算是我们家的财产都可能会落入外人手中啊!”惊绝山庄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余氏不敢保证顾踏歌到底有没有别的心思。
老夫人听罢,眉毛皱得跟小山丘似的。“这事事关重大,你可不要捕风捉影,若是得罪了惊绝山庄,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余氏想了一会,忽而眼前一亮:“娘,不管她和那厨娘是什么关系都好,只要我们使点小计谋离间二人,她可不就没了依靠么?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自有人让她消失。”
“你可别乱来,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牵扯到惊绝山庄的时候,老夫人可不敢轻易做决定。
诚然,余氏说的对,但凡有人得罪了惊绝山庄,下场绝对很惨。怕只怕凌子容没有那么好糊弄,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输的可是霍府所有人。
“等下次顾踏歌与那厨娘外出的时候,我们找个人杀了厨娘,再栽赃给她。届时便说是她们二人起了争执,顾踏歌错手杀人,没有人证,她还能翻盘不成?”余氏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能够借刀杀人固然是好,但你可要做仔细了,千万不要留下蛛丝马迹。”老夫人明显被她说动了。
顾踏歌嫁入霍府,无疑让两个女人都乱了阵脚。一个视她为眼中钉,一个担心她会哄骗地契,让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余氏的提议虽有一定风险,但若能顺利实行,便能铲除最大的障碍。
“放心吧,顾踏歌这条命绝对保不住了!”一想到这里,余氏的脸蛋浮现了兴奋的红晕。
这几日暴雨如注,雨水仿佛要将一切熟悉的事物冲走,还以一地泥泞。每到深夜,常有狂风席卷,呼啦一下撞开窗户,带着冷雨闯入房中,惊扰人的睡眠。
顾踏歌已不记得是第几次醒来了,这一次,吵醒她的不是风,而是陡然被踹开的门。
“顾踏歌,快起来!”
余氏走得匆忙,身后只跟着一个为她打伞的念夏。一路风雨交加,早就淋成了落汤鸡。
“怎么了?”想起地上还睡着一个人,顾踏歌赶紧放下里面的帘子,顺便以身体挡住她们的视线。
若让她们看到两人分开睡,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幸好,余氏压根就没心情打量别处,“你快给我看看,我这是怎么了。从前几日开始,我痒了两天,肚子疼半天,全身酸痛又半天,到了今日,居然一个劲地出虚恭!”
“噢?”顾踏歌故意抬高音量,“你是说你一直在放臭屁?”
余氏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臭不臭,隔多久放一次?”
“当然……”
“噗……”
一道响亮的屁声解答了所有的疑问,安静下来后,臭味在房中扩散,熏得霍扶虚也忍不住用被子捂住脸。
顾踏歌后退了几步,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道:“我明白了。”
她提笔唰唰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念夏,在这当口,余氏又放了一个屁。
“嫂嫂。”顾踏歌的声音微冷,“你该不会真的招惹了什么鬼怪吧?”
余氏心中一个咯噔。
难道真的是香儿做的?
不等她的惧意酝酿起来,顾踏歌就捏住鼻子,道:“拿去煮了喝下,马上见效。嫂嫂,快走吧。”
余氏低头看了一眼,“甘草?就这样?”
“不信的话,你就别喝。”臭味非但没有散去,还似乎越来越浓了,顾踏歌索性打开门,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余氏今日不光在这里丢了脸,还当着不少下人的面放过臭屁,甚至在老夫人用膳的时候也憋不住放了几个连环炮,气得老夫人立刻要求撤走菜肴。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余氏才不会三更半夜跑来求助。余氏冷着脸,和念夏匆匆离开。
风雨声虽大,但顾踏歌仍然能听到那动听的节奏里的不和谐声音。那一声声悠长而带着味道的响声,让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嫂嫂,我的屁王贴不错吧?”
既然余氏不让她进厨房,她当然要送点回礼。一点鱼尾葵的花粉让余氏挠得体无完肤,一点药粉让她腰酸背痛一日,再加上一点无根浮萍研成的粉末让她日放千万个屁,这些教训,相信余氏终生难忘。
霍扶虚听了她的解释,脸上也漾出笑意。
她还是那么可爱,永远能想出古灵精怪的点子。
他温柔地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件带着他的温度的衣裳落至肩上。
他是如此的温和,如此的人畜无害,苍白的脸上永远那么阳光灿烂,饱受摧残的心稚嫩如孩童。如果说他会害人,谁会相信?
顾踏歌终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杀香儿?”
霍扶虚的动作明显一顿。
话已出口,她只得继续说下去:“那日我骗她们说香儿是得了失心疯,后来咬舌自尽了。但她唇上的血是我偷偷抹上去的,她也没有得病。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中毒了。”
顾踏歌的目光定格在窗边,那里曾经摆放过他摘回来的花。“我记得你那天摘回来的花有君子兰、有雏菊,里面还混有几朵铃兰。铃兰浑身都是毒,哪怕浸泡过它的水也有毒素。喝下后会面部潮红,紧张易怒,甚至出现幻觉,最后死亡。那日香儿的症状,与之分毫不差。”
她之所以猜到,一是当时她曾亲自择出铃兰花,告诉他花的毒性,并拿出去扔掉了,二是香儿对余氏大吼了一声:“祸妇!”。
其实,香儿根本不是在骂余氏,她所说的也不是“祸妇”,而是“霍扶虚”!只不过还没等她完全说出第三个字,她便被头疼干扰了。可那第三个字,顾踏歌却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霍扶虚要给香儿下毒?
这几日来,她一直想不通这件事。
霍扶虚知道这件事必须说清楚了,便取笔研墨,写道:“她助纣为虐,险些害我死去。这些年来,她没少替余氏做事。更何况她对你不敬,难道不该死么?”
香儿可以看不起他,但不能看不起顾踏歌。那日她对顾踏歌的表情,一点一滴都牢牢刻在心里。他暗自承诺过,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香儿敢轻视她,敢说她晦气,就该付出代价!
顾踏歌的声音激动起来,“可是你也没必要杀人吧?”
医者仁心,就算她不喜欢霍府的人,不代表她希望他们死。一件事情有千万种解决的办法,何必非要走到这个地步?
霍扶虚叹了一口气,笔锋愈发犀利。“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你怜悯她们,她们又何尝怜悯过我?我若不杀他们,等我弱冠之后,死的不止是我,还可能有你。”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霍府蛰伏,没有对谁动手。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对不起他的人一道下地狱。但当香儿不屑地拍着被踏歌的裙摆碰过的鞋子,甚至说她晦气后,他破例了,可他不后悔。
顾踏歌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良久,她叹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钻入地铺的被窝里,闷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