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大鹏鸟的翅膀,呼啸着从身后飞来。无形的风压弯了齐膝高的荒草,露出了穆缡的身影。
她猫着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左手捧着凌子容那本常日不离手的医书,右手拿着十字镐。背上的小背篓装着几株新鲜采摘的草药,原来她是来给自己采药。
凌子容莫名其妙的态度让她感到心烦,虽然猫九偷偷找了路大夫让他开了张方子,可她却不肯要。既然凌子容让她自生自灭,她就拿了他的医书自己对症下药。想好了方子后,她就大胆地上山采药来了。
可惜古代人的绘图技术实在不如现代,若是在现代,她用手机拿着草药的照片一对照,那就是一采一个准。可书上的绘画没有色彩,而且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形状。至于要如何确认那就是自己要的草药,还得根据书上的文字来辨别。
穆缡对古文一知半解,解读起来十分艰涩。光是篓子里采的那些草药,就花了她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寻草不易,可她更不愿向凌子容低头,让他看自己的笑话。
她在草丛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株开着黄色花朵的草药。她拿着医书反复对照了几回,喜道:“找到你了,金银花!”
拿着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金银花,她心中感慨万千,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辨识了百草的神农。想着想着,她竟神使鬼差地揪下了几片叶子放入口中,想试一试金银花是什么味道。
叶子入口苦涩,她嚼了几下觉得很难吃,就“呸呸呸”地吐了出来。谁料这时肚子传来了一阵阵疼痛,叫她哎哟一声蹲在了地上。
本以为是肠胃炎在捣鬼,可这次的疼痛非比寻常,痛得她肝肠寸断。汗水滚滚落下,不出片刻就打湿了衣裳。
在眩晕中,她不经意地碰到了方才试吃的金银花,心中猛地跳出了一个念头——难道这并不是金银花,而是某种毒草?!
糟糕,这里根本没有人来,她恐怕真的要成为神农第二了。
穆缡忍受不住疼痛,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整个人仿佛跌进了雾中。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凌子容那冷冰冰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想不到她虽然因为他躲过了刺客,却因为他而毒死了自己。不知道他在知道这一个消息的时候,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后悔。
“喝下去!”
温热的液体流入唇中,她本濒临昏迷,却因为这一突变而惊醒。那液体黏稠无比,还带着一点奇怪的腥臭味,可她还是本能地遵从那人的吩咐,尽力吞咽了下去。不多时,她居然觉得流失的力气在慢慢恢复,精神也好了不少。
睁开眼睛,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鸭子头。那鸭子翻着白眼在瞪她,自有一股死不瞑目的恐怖气息。她“啊”了一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鬼,有鬼!
那鸭子头忽然“咦?”地出声,然后从她面前移开了。
准确地说,发出声音的是一位女子。那鸭子本是由她拿着的,见穆缡害怕,她赶紧把鸭子挪开了,道:“你可觉得好些了?”
“你是。穆缡视物还有些模糊,只能大约看出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绿松石耳环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摇摇摆摆,如她的声音般活泼俏皮。
“我叫顾踏歌,算是个江湖郎中。不知道姑娘为何那么想不开,居然在这里自杀?”女子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赞成这种轻易放弃生命的行为。
原来是她救了自己,穆缡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谢:“幸好有你在,感谢顾姑娘救命之恩。其实我不是要自杀,我是拿着医书来采草药的。”
她把掉到地上的医书捧给顾踏歌看,又跟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顾踏歌听完,脆生生道:“你那个庄主也太绝情了点,他不管你,我管!不过你也太冒失了点,什么都不懂就敢来采药,你可知你刚才吃的并不是什么金银花,而是与它极其相似的断肠草?”
断肠草?
穆缡惊得直冒冷汗,庆幸自己运气好,死里逃生了。这断肠草的毒性她是知道的,如果遇不上顾踏歌,她现在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等着野兽来啃咬。
顾踏歌提起那只已经断气的鸭子,指着它的脖子说道:“幸好我刚刚抓了一只鸭子,打算烤着吃来着。鸭子是吃草的,常会误使断肠草却不会毒死,所以用它的血能治断肠草的毒。要我说啊,你的运气还真的是挺好的,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苦笑起来,“什么必有后福嘛,能不死我都很高兴了。”
要怪就怪她和凌子容置气,既不肯听从猫九的劝,也不愿意去外面找大夫看病,是她错了。
顾踏歌拿起背篓里的草药看了看,说道:“你这病也不算什么大病,用车前子四钱,金银花三钱,防风、川黄连克各二钱,鸡内金一钱六分,每日一剂,分两到三次服用,三天后就会好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采到。”穆缡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看我还是乖乖去药铺抓药吧。”
“你要是早就这么想的话,就不会受苦了。”顾踏歌拿起她的十字镐,把剩下的断肠草连根挖起,放入篓中。“不过吃一亏长一智,你下次可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唉,我只是觉得凌子容实在是太气人了。和他相识那么久,我病了以后他居然让我自生自灭。我看他平时不是这么奇怪的人,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她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不仅觉得凌子容的反应奇怪,更奇怪自己为何那么生气。
顾踏歌拍走手上的泥土,笑道:“可能他是生气你太不照顾自己的身体了吧,既然你们认识了那么久,干嘛不把话摊开来说呢?做人嘛,还是直接一点好。”
他会生气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可能!
穆缡在心里果断地否决了顾踏歌的说法,道:“管他呢,反正呀等我身子好了,他还不是得让我给他做菜!到时候我可有一千种法子报仇,嘿嘿。
“你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吗?”说到吃的,顾踏歌情不自禁地提起了自己的糗事:“我小时候就跟着大叔浪迹天涯,大叔不会做菜,也没有人会教我。两个人做的菜难吃得不行,可又没什么钱可以去下馆子,只好啃馒头。所以我就跟我自己说,以后一定要赚大钱,然后请好多好多厨子来给我做饭!”
“我做的虽不能和御厨相比,可也不差。”穆缡转念一想,提议道:“你家住在哪里?不如改天我邀你来吃我做的菜啊!”
“我四海为家,身无分文,哪里有一个固定的落脚地。”顾踏歌自嘲一笑。
“那。不如你来惊绝山庄住吧。”既然凌子容肯收留她,他也应该能让顾踏歌留下来。毕竟顾踏歌有一身医术,凌子容最近又喜欢看医书,没准能指点一二。
“这不太好吧,那个什么惊绝山庄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会随随便便让我一个外人进去,他们就不怕我是细作吗?”顾踏歌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她说得有理,不过穆缡自信她能说服凌子容,于是说道:“他最近忽然很痴迷医术,你可以教他呀!”
“噢?想不到他也会学医。”听到这里,顾踏歌意外地挑了挑眉毛。“交流医术倒是一种乐趣,反正我也无处可去,那就多谢姑娘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穆缡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介绍了,道:“我叫穆缡。”
在顾踏歌的陪同下,穆缡先去药铺抓了几服药,然后买了点菜准备回去做一顿好吃的贿赂凌子容。谁曾想两人只到了山庄的大门,就被拦住了。
守门的人一天一换,今天值班的两人看着面生,想必是新近培养出来的。穆缡以为他们不认识自己,道:“我是凌子容的厨子,穆缡,你们不信的话可以让非祁来确认。”
不料他们却摇了摇头:“我们认得穆姑娘,还曾经暗中跟随过几次,但你身边这人我们却不认识。庄主有令,凡是面生之人一律不得放行。”
“这,她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坏人啊!”听到他们不愿放行,穆缡有些急了。“你们让凌子容给我出来,我跟他亲自说!”
其中一人说道:“穆姑娘,庄主一大早就出去处理事情了,得很晚才回来。他还让小的吩咐您今天不用做饭了,自己好生歇着吧。”
处理事情?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时候出去,真是够凑巧的!
“那就让我们先进去,等他回来了我亲自跟他说。你们放心,有什么罪责都包在我身上,不会连累你们的。”穆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穆姑娘,你和庄主关系好,和我们不同。只要我们没有做到庄主吩咐的事情,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都得受罚。还请穆姑娘体谅我们吧!”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穆缡要是非要带顾踏歌进去就太不近人情了。她叹了口气,转头用为难的神情看着顾踏歌,说:“顾姑娘,实在是对不起。不然你先在外头住一晚吧,我替你找客栈。”
“不必了!”顾踏歌粲然一笑,道:“你们的庄主还真是厉害,手下人不肯徇私,实在是忠心耿耿。我顾踏歌四海为家,早就潇洒惯了,只要有张被子,头顶有个遮挡,那就是一处栖身之地。这山庄纪律严明,还未必能容下我这样没有规矩的人,住着也不一定会痛快。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勉强了。”
“那你要住哪里?不会是随便找个破庙吧?”穆缡不会勉强顾踏歌住下来,但也担心她住的地方会不安全。
顾踏歌倒也没有要住破庙的想法,“当然不是了!我去看看有没有需要郎中的人家,用行医赚来的钱去住店。你放心吧,我一个人惯了,能照顾好自己的,待我安定下来后定会来找你玩!”
“那好,你可要记得来找我!”穆缡难得遇上一个性情和猫九一样直爽的人,加上她又救了自己一命,心中对顾踏歌很有好感。至于她的恩情,她一定会找到机会报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