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师是骗子一事,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相反的,齐天师声名鹊起,找他的人络绎不绝。一时间,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过齐天师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和顾踏歌在一起浪迹天涯多年,两人都互相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不仅会障眼法,会小把戏,也会基本的医术。有的人病急乱投医,他会先看过他们的病症,再对症下药。
若是遇到一些病得很重,连普通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跑来找道士的人,他会让他们去找顾踏歌。顾踏歌每次都能及时地治好他们,不久后,在城中最常听到的三个字便是“齐天师”、“顾踏歌”和“昌德堂”。
这对于齐天师来说,无异于双赢。
靠着这点关系,顾踏歌很快赚够了四千五百两。接下来,是时候回去霍府了。
收拾好东西,离开惊绝山庄,顾踏歌意外地看到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难道是他来了?
看到她出现,车夫对着车厢喊了句什么,里面的人立刻出来。
那是一个白衣公子,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腰间一块温润的碧玉,像极了他眼中的光芒。
“你便是顾姑娘吧?”他的声音清如水,嘹亮中又带着些许豪迈。
“我是,请问阁下是何人?”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问道。
“我叫解非白。”他大大方方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姓解?”那日在解家的时候,她可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解非白笑了笑,“我在家排行第三,不过很少出现,所以一般人也不会认识我。前几天我正好在外地,昨儿回来听我娘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时,特地来找一找你。”
顾踏歌对解家人至今都没有好脸色,不过解非白的性子和解武游不同,加上他也未曾刁难过自己,语气便温和不少:“找我何事?莫不是夫人的病还没好?”
“是啊,娘今天肚子不太舒服,怕是又有什么问题了,不如你去看看吧?”
她淡淡地回绝:“这点小事,你也能解决,不是么?让我过去,恐怕另有用意吧。”
解非白一怔,“我为何能解决?”
她指着他手中不断摇晃的折扇,道:“你这扇子上画的不是山水图,不是美人图,更不是书法。正面是人体穴位图,反面画了许多药材。而且你身上有淡淡药香,下车时也顺手把手中的书交给车夫。我看到封面,那是一本《太平圣惠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扇子,半响,笑了:“那也许我只是正好对医术有兴趣,却并不精通呢?”
她也回了一个笑容:“我知道解家没有府医,一年里只有几次会去昌德堂看诊取药。我给夫人把脉的时候,她也曾拒绝我,说等几天就行了。那么只能说明,府里有一个人会医术的人。而那个人一年中有几次不在家,夫人不让我给她开药,是因为你马上就回来了。”
那时候她反复看过凌子容给的册子,发现解家其实有三个儿子。解非白的记录虽少,但她却对他有了基本的了解,也有一些兴趣。
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面对陌生人,她还是谨慎的。
“你倒是挺了解我们家的。”解非白意外地挑眉。
“没有,只是之前为了找出真相,曾详细查过昌德堂的账本,也旁敲侧击地问到了不少消息。”
“好吧,我承认我娘没什么大问题。她今天早起时肚子是有些不舒服,我已经给她扎过针了。这次来请你,是为了亲口向你道谢。”解非白自然地说道。
“道谢?不必了。”拆万法师台的其实是齐天师,与她没有什么联系。更何况这件事上,解家就只欠自己一个“谢”字而已吗?
“还有最重要的。”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非白很快就说道:“道歉。”
“你可以道歉,接不接受是我的事情。好了,我知道了,再见。”有了上次的经历,顾踏歌对解家的人下意识地戒备。靠近他们,就像是在自找麻烦。
解非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还挺有趣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这位公子,只有双方乐意交往的情况下才算朋友。你这样,最多算是自作多情。”顾踏歌无奈地说道。
“等等!”解非白用折扇拦住她,“你要去哪里?至少让我的车夫送你一程吧。”
“客气了,我不习惯与别人共乘。”顾踏歌戒备起来。
“你想多了,我要在附近办点事,走过去就行。旁边就是惊绝山庄的人,他们都看到我们了。众目睽睽之下,谁敢对你做什么事情?”解非白知道她有戒心,于是诚恳地说道:“我知道二哥和娘亲这次做得过分了,所以我是专门来向你道歉的。你要是什么都不接受,我也不好过。搞不好,我会一直来找你。”
“是不是我坐上马车,你就不会来烦我?”顾踏歌没好气地问道。
“等你消气了,我自然不来找你。”解非白笑道。
她叹了口气,朝马车走去。
要不是她对解非白的印象还不错,这人还是个医者,她早就赏他一脚了!罢了,就当给自己解决一个麻烦吧。
马车缓缓开动,解非白站在树荫下,对着她挥手告别。
一路平安,车夫显然很有经验,速度既快,又不会让车内人感到颠簸。顾踏歌不小心在车里打了个盹,醒来后,马车早就在霍府门前停了一阵子。
车夫很客气地迎她下车,她道了声谢,往门口走去。
不知道余氏会不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拦在外头,也不知道她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她答应过霍扶虚,要为他治病。如今心病还在,她不能言而无信。可是她要以什么身份留下来?照顾他的医者,无话不谈的知己,还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假夫妻?
临走前,她找齐天师算过一卦。对方认真地看着卦象,神情有些古怪。
“丫头,我劝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认真地劝道。
“难道他会有危险?”
“嗯,大凶。”齐天师踌躇了一会,“卦象上说,你和他之间因槐结缘,因槐缘灭。而且在这二十天之内,他会有一场大劫。你若执意帮他,会波及自身啊。”
“你可算得出具体是什么?”明知道这是天机,顾踏歌仍是问了。
齐天师果然摇了摇头,“算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定要回去。”顾踏歌的眼神,慢慢坚定下来。
这是她欠他的,她必须还清。
结果霍府的人根本没有刁难她,对她还有几分客气。就这样,她回来了。
霍扶虚的身影就这么嵌在浅淡的雾气中,与背景融为一体。听到久违而熟悉的脚步声,他缓缓地转过头。带着些许惊喜,些许期待,还有些担忧。
担心他听到的只是错觉,担心她说的话将不会是自己想听的,担心她会再次离开。他的眼神从未如此脆弱,像一滴晶莹的露珠,在心尖儿颤动着,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破碎。
顾踏歌浑身颤了颤,心底逸出一声叹息。
他的头发披散着,像一条失去活力的瀑布。曾经无论多么落魄的他,都会把自己整理得清爽干净,而今他披头散发坐在水边,就像一个遭到抛弃的孩童,让她不忍心伤害。
他孤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与他相交的人,其实他也是很珍视自己的吧?
这些日子,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有他的安全,才是最需要在意的。
顾踏歌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淡淡的药香拂过他的鼻尖。望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霍扶虚鼻头一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难道最后,他们还是要走到这残酷的地步么?
正黯然销魂时,她又回来了。
霍扶虚飞快地抬起头,她看到他微红的眼眶,愣了愣。
“怎么了?”
他别过头,“没什么,有点困,打了几个呵欠。”
但心里,却喜悦得开了千万朵花。
顾踏歌握住他的头发,用梳子一下下梳理,遇到一些打结的会停下来,用手耐心地解开。
他的头发沾了些许雾气,握起来有点湿。顾踏歌梳理了很久,才用一根布绳束起来。
“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之前。
“扶虚。”她压低了声音,“是时候决定了,决定是该复仇,还是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他的笑容荡然无存,“你希望我选哪个?”
“无论你选什么,我都支持你。”
霍扶虚这些年来并不是没有能力离开霍府,只是家仇未报,他才甘愿在霍府里隐忍多年。顾踏歌当初要留下来,也是因为明白他的心思。她会帮他复仇,她也一直在帮他。
但她不知道,他的决心有没有变化。如果他肯放下仇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也乐意。
齐天师不会算错,他的大劫将近,恐怕就是指复仇一事。比起复仇,她更希望能看到他自由地活着。
余氏不可能会放任她回来,老夫人不可能不会有所动作。安静,却让她愈发不安。
一定有什么大动作在悄悄地张开大网,时刻准备着将他擒住。是直面还是放弃,他该做决定了。
霍扶虚不知她心中所想,更不知齐天师所说的事情。只沉吟了片刻,便道:“忍了这么多年,我不可能会离开。”
“好,我会陪着你。”
“不必了,你能回来我已经很开心。听说你最近看了很多病人,我知道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情,你继续去吧。我有我的准备,只要你时常回来看看我,就够了。”霍扶虚既已把她推出去,就不愿让她再卷进来。他的计划正在筹备,在实施之前,只要能够看多她一眼,此生无憾。
“我教你学医吧。”她掏出几本医书,放在他的腿上。“我不知道他们还要怎么对付你,平常吃用记得拿银针试过。吃东西也要注意,我会教你草药的辨别,避免他们给你再次下毒。”
霍扶虚身上的毒素还没能清完,他们没有了顾虑,不必再控制毒药的份量。在她想出办法前,他得确保没有再服入新的毒药。
“好。这些医书,我平时闲着可以看看。”他用修长的手翻着书籍,意外地发现上面还写了不少小注。有的地方比较晦涩,她怕他看不懂,甚至用上文字和图片来解释。
她的字不好看,画画却很可爱,看着看着,笑意在他唇边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