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顾踏歌在昌德堂给人看病,到傍晚时分,再提着从酒楼买的饭菜回去与霍扶虚吃饭,顺便教他医理。
顾踏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仿佛自己入的不是霍府,而是入了别人的圈套。可一连几天,余氏和老夫人都没有跑过来骂她,让她渐渐把这些事抛到了脑后。
如今她只要好好地守在霍扶虚身边,等这二十天一过,就好了。
霍扶虚并不知道她回来的理由,只是那之后又开朗了不少。但当他偶尔独处时,眼上还是覆着一层阴霾。
一晃过了三天,不知道霍扶虚都在忙些什么,明明在外奔波的是她,他看起来却好像更加疲惫。
清晨,她一如既往地坐在昌德堂门口。正写着药方,忽而有一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解公子?”她讶然地看着他。
解非白放下一碗绿豆汤,笑道:“真巧啊,从今日起,我也要给人看诊了。”
“你?”
“是啊,你难道不知道对面的泰安堂是我家的?”解非白遥遥指着斜对面第三间店铺,理所当然地说道。
泰安堂也有一条队伍,不过人数不多,有几个比较眼熟,应该是解家的家仆,过来这里捧场的。
“你是故意的吧?”她无奈地说道。
“是啊,身为一介女子都能起早贪黑地给百姓治病,那么我为什么不行呢?再说了,我空有一身医术却没能使用,岂不是浪费?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可以互相切磋,如何?”
顾踏歌默默地看着他,良久,道:“随便你,但请你不要来打扰我,谢谢。”
解非白耸耸肩,“看来你还是很生气啊。没事,我会让你明白我的诚意的,我的确很想跟你交朋友。”
看他要走,顾踏歌指着旁边,道:“拿走。”
“送你的,不客气。”他挥一挥手,消失在队伍后。
毕竟这里站满了病患,放久了怕有问题,顾踏歌只好先把它给解决了。
冰镇的绿豆汤很清甜,凉意像一道海浪,从喉咙冲入腹部。望着泰安堂的大门,顾踏歌的眼神深了几分。
看完一拨病人,门外又排了好长一条队伍。顾踏歌抬头,喊道:“下一个。”
“我,我喉咙不舒服……”
来人的嗓音很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顾踏歌顿了顿,跟她说:“我听不清,能再说一次吗?尽量大声点。”
“我……”
“兔崽子!你到底喝不喝!老子抓的那么辛苦,你别给我浪费了!”
街道上,一个男子一边追赶,一边凶神恶煞地喊着。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小孩哭着往人群里钻,道:“我不喝!不要!”
“站住!”
男子的煞气让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让开,加上他手里还挥着一把菜刀,更加让人害怕。
没过多久,男子就抓到了小孩。
“你再敢给我跑,我就揍你!”
恶狠狠的话语吓得小孩不敢乱动,男子白了他一眼,举起菜刀,狠狠劈下去。
“啊!”
鲜血染红了刀锋,周围人尖叫起来。顾踏歌闻声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男子抓起被砍掉头的一只大鳖,往小孩的嘴边递:“喝下去!一滴都不许少!”
热乎乎的鲜血滴在小孩的衣服上,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孩又怕男子会逼他喝,赶紧用手捂住嘴巴,闷住了哭声。
“放手!”鳖血眨眼间就染红了小孩的衣裳,男子急了,踢踢脚底的菜刀,道:“不然我就砍掉你的手!”
“这位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踏歌快步走来,将小孩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
“滚开,我让我孩子喝鳖血,干你什么事!”老鳖太沉,拿得久了,男子说话显得没那么有力气。
“你为什么要让他喝鳖血?”
“你没看到他那么瘦吗?喝鳖血,身子强壮!老子我小时候也不行,就是喝这个好的!”不知道男子是从哪里听来的偏方,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像是那么一回事。
顾踏歌气得笑了,“你那是哪里听来的偏方?他还是个孩子,你就这样拿着鲜血淋漓的鳖让他喝血,他能不害怕吗?”
“说的也是。”男子居然同意了。
但下一秒,他道:“站着,我找个碗给你装去!”
“大哥,我不是这意思!”顾踏歌无语了,“你的孩子并不是简单的瘦,他是得病了!”
“那没事啊,鳖血能治病!”不管怎么说,他就是非要用鳖血。
她叹了一口气,把小孩拉到她面前,道:“你看他面黄形瘦,精神萎靡,毛发稀疏。再看这里。”
她撩起小孩的衣裳,指着腹部。“肚子胀大,可见青筋。这是疳劳之症,不是普通的削瘦。”
“那是什么?”男子愣了。
“别给他喝鳖血了,我给你开个药,你让他每天喝了,很快就会好的。”顾踏歌指着昌德堂的方向,说。
“嘿,搞了半天,原来是想骗钱啊?”男子乐了,“我看你说得乱七八糟的,还以为你很厉害呢。我怎么知道你开的药治不治得好,有多贵?我这鳖是我自己抓来的,不要钱,管用,我干嘛要花钱买你的药?”
看男子不肯给小孩抓药,还要逼着他喝下生鳖血,顾踏歌急了,道:“他还那么小,你让他喝生鳖血,这是在害他啊!”
“刘叔,我可以给他免费治病。”解非白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而且还喊出了男子的名字。
刘叔显然也认识他,“解公子,还是你心地好啊。什么人参,鹿茸,尽管开吧!”
顾踏歌在心底把刘叔鄙视了个遍。
心地好?不要钱就是好人,要钱就是骗子?要是全天下的人抓药都不要钱,开药店的人喝西北风去么?这性子,摆明了就是贪小便宜!还要人参鹿茸呢,他怎么不把整个药铺的药都掏走?
“孩子那么小,恐怕不愿意乖乖喝药吧。”解非白摸摸小孩的头,道:“小弟弟,哥哥有个不用喝药也不用喝血的办法治你,你愿意吗?”
“什么办法呀?”小孩仰起头。
“看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很痛,但其实一点都不疼。”解非白拿出银针,对刘叔解释:“我可以给他针灸,效果也很好,你觉得呢?”
“好吧!”刘叔也懒得逼他喝血了,既然有人不要钱治病,他当然没意见。
于是解非白针灸了他的下脘穴和胃俞穴,很快,他便收起银针。“可以了。”
“那么快?”刘叔惊讶了。
“嗯,平时要注意点,别让他吃太多东西。”解非白不忘嘱咐他一些注意事项,顺便教他一些食疗法。
刘叔铭记在心,对解非白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抱着无头死鳖,乐呵呵地回去加餐。
道上孤零零躺着断开的老鳖头,一地都是血迹,连顾踏歌的鞋子也难免沾了点。望着那惊悚的画面,她道:“真是服了他了。”
“有的百姓家里穷,没钱抓药,只好盲目相信所谓的偏方。别看刘叔奇怪,他家就一个独苗,有什么好吃的都舍不得吃,就给他儿子吃。这次为了捉鳖,刘叔没少受伤。可他连自己的伤口都没有处理,就来逼他喝鳖血了。”解非白对于刘叔,更多的是同情。
“你倒还挺了解啊。”经过刚才的事情,顾踏歌对他已有了几分认可。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人还挺适合当朋友的?”解非白咧着笑,问她。
“得了吧,还差得远。”她慢慢向昌德堂挪去。
“我会追上去的。”他笑得一脸灿烂。
顾踏歌无意中回头,竟看得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而解非白这人居然神奇地将江湖客的豪爽和书生的书卷气,以及大夫的宅心仁厚结合在一起,这般特别,怕是方圆百里内都找不到一个与他想象的人。
而她,实在是看不透他。
到了黄昏,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顾踏歌简单地交代了事情,起身准备离开。走出昌德堂不久,一抹白飘然而至。
“踏歌,我可以这么叫你么?”他微笑。
顾踏歌对他视若无睹,绕到一边而行。
他堵在她面前,递过去一张药方:“踏歌,有张药方想请你斟酌下,我对这类病没什么经验,你来把把关吧。”
“泰安堂的人难道都不懂医术么?”她反问道。
“他们哪有你这般有趣。”话一出口,他又赶紧改口:“我是说,他们都没你医术高明。”
她知道,自己要是不给他解决了,他定又缠着自己不放了。
于是叹了口气,随他去给那病人把过脉,又问了情况,最后道:“方子开得没错,乌头的分量适中,不会有毒性。不过这副药是猛药,别看他魁梧,但他体虚,怕是承受不了这药性。我把方子改了,照着抓就是。”
解非白十分好学地问了不少问题,捧着药方钻研半天,一双眼笑得眯成了月牙。“我还真没有看错人。”
“少拍马屁,多读书。”她白了他一眼。
“这样吧,我请你吃饭,如何?”解非白生怕她决绝,飞快地补充一句:“我们可以互相切磋,共同提高,饭钱就当学费了。”
“行吧。”她意外地爽快,“我得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真材实料,要是没那本事,以后就别给我出来祸害人。”
“放心吧,我的水平可没你想得那么差。”解非白把药方塞给伙计,唤来自己的马车,与她一道去酒楼。
顾踏歌上了马车后,却迟迟不见他上来。接着,马车却不疾不徐地动了。
她疑惑地掀开车帘,左右顾盼了半天,才发现解非白就跟在马车旁边。
“你怎么不上来?”
解非白微微喘着气,“你不是不习惯与别人共乘么?”
“她哭笑不得地说道:“上来吧,这可是你的马车。让别人看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
这家伙,也太实诚了点吧?
解非白一喜,麻利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