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意外地愉快，解非白本身就健谈，与她又有共同话题。两人从医术聊到人生，从理想谈到现实，直到口干舌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愿。
顾踏歌有心考验他，拿出了不少药方给他看。只要告诉他病人的情况，他便会对药方进行评论，有时还能开出更合适的来。
这么一来二去的，她发现解非白的确有两把刷子。他的医术虽不及她，可在城中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看到最后，解非白拿着一张药方，眉头紧锁。“这是什么人的药方？怎么都是这么猛的药？”
顾踏歌感觉到不对劲，探头一看，慌忙把药方收回来。“我拿错了，这不是用来考验你的。”
“拿错了？”解非白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是给谁开的药方？我看方子涂涂改改了很多次，而且还不齐全。你是在为谁解毒？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虽然不错，可我总觉得它太险了。”
“不关你的事。”方子当然是为霍扶虚写的，只是她斟酌了大半个月，都没能够下定决心。霍扶虚的毒性很深，力道轻了无法拔除，重了又怕适得其反。以至于她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都没有定下来。
像是故意在引诱她招供般，解非白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或许我有办法。”
“你真的可以？”她立刻问道。
“看来你很在意那个人啊。”
“这不是重点。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顾踏歌没有心情与他扯别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
解非白从未见过她这么认真，索性也跟不跟她卖关子了。取回药方，他研究了半天，问：“你先告诉我，他有什么症状。”
顾踏歌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他，解非白听了，也明白事情有多棘手。
“我在这方面上的经验可比你多得多，我们祖上就是制毒的。不过他的情况很复杂，我得好好想想。”解非白没有当即提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把药方誊抄了一遍，要拿回去研究。
待到分别，顾踏歌已完完全全将他视为朋友。天色已晚，他让马夫送她回府，自己则步行回去。
“虽然你现在不是有夫之妇了，但大晚上的，还是避嫌为好。”
顾踏歌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下了车后，顾踏歌觉得有点头晕，便扶着一旁的树定了定神。等到差不多恢复过来，身后的车夫忽然道：“这是我家公子送你的礼物，请拿好了。”
“不，不需要。”听到解非白送她礼物，她下意识地拒绝。
可车夫早就一打马鞭，绝尘而去。
待灰尘停止乱舞，空气重归冷静后，她看到一个铜人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前方。
送她一个针灸铜人？这是在鄙视她的水平么？
顾踏歌嘴角一抽，顿时想把它遗弃在大街上。
但转念一想，她可以用来教一教霍扶虚，便亲自把铜人扛进去了。
霍府的人惊讶地看着她拖着一具成人男子般高大的铜人，艰难地走着。铜人的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回来了。”霍扶虚似乎是专门等着她回来，见到她时，眼里的焦灼全化作了喜悦。
“这，这是什么？”
顾踏歌放下铜人，抹了一把汗水。“铜人，用来学针灸的，正好可以让你练练手。”
“你专门买来送我的？”他喜道。
“不是。”她有点尴尬，“是解非白那家伙送我的。”
“解非白？解家？”他皱眉。
“嗯，就是那个解家。不过你放心，他不是来要我冥婚的。他也会医术，我和他只是朋友。”顾踏歌没来由地心慌，想要跟他解释清楚，越说却越觉得欲盖弥彰。
果然，霍扶虚的神情更怪了。
他看看铜人，又看看她，提到解非白的时候，她的眼神有种不一样的光彩，那种光亮让他的心陡然一沉。
这一天很热，幸亏霍扶虚的院子里有个小湖泊，湖上修了个水亭。用过午饭，顾踏歌照常去水亭里待着。手边是厚厚一堆医书，地上一团又一团揉皱了的废纸，她咬着笔杆死死盯着面前写了几行字的纸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呢？”
解非白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顾踏歌一动，笔尖滴下好大一滴浓墨。
“抱歉，是我唐突了。”解非白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那一滴墨水正好切断了她的思路，顾踏歌皱了皱眉，把纸张揉成一团，扔掉。
“听说你收了我的铜人，我担心你不会用，特地来找你。”
铜人就放在水亭里，傍晚时，霍扶虚会过来这边，她会教他针灸。雪衣怕热，铜人触感冰凉，所以它常常会趴在铜人的肩上打盹。见到陌生人向自己走来，雪衣一惊，一边飞一边喊：“抓贼啊！非礼啊！”
“雪衣，你胡说什么呢！”顾踏歌又气又笑。
这家伙，净乱说话！
“这是你的鸟？”雪衣飞过时，爪子擦着解非白的耳朵飞过。他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好像挺有兴趣。“很特别，也很聪明，跟你一样。”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依我看，你才跟它像。”顾踏歌神色自若地说道。
解非白一顿，转身深深望着她。
顾踏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问：“你的铜人难道有什么奥妙？”
“这可不是一般的铜人。”他招招手，“过来。”
顾踏歌犹豫片刻，走到他身边，道：“给我看看。”
解非白拿出银针，在铜人的身上飞快地刺了几下，只听“咔”的一声，铜人的肚子自动打开了。
顾踏歌惊讶了。
因为那铜人不仅能打开腹部，她还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五脏六腑一应俱全，制作精细，大小与活人无异，位置形态也也严谨。而且器官是彩绘的，颜色鲜艳，能够一眼就分辨出是什么。
“这个铜人与你平常用的很不同吧？”看到她的神情，解非白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可是我外出时无意中得到的，属能工巧匠之手，目前也就两尊。你的医术不错，只有你才值得用它。”
她伸手进铜人的腹腔里，拿住肠子一捏，更加惊奇：“这，这是软的！”
“没错，这些都是用动物皮做成，中间填满了棉花。其实原本是用木制的，但是我觉得木头手感生硬，还不如这样更加贴近现实。”解非白合上腹部，把银针递给她：“考考你吧，我刚才都刺了什么穴位？你要是不清楚，以后可就打不开它了。”
顾踏歌自信地接过银针，“这点小问题也难得倒我？看着吧！”
她先扫了铜人一眼，然后右手翻飞如蝶，飞快地刺中温溜穴、玉堂穴、灵墟穴、腰俞穴。共七处穴位。几乎在刺完的同时，铜人的腹部打开了。
解非白爽朗地笑起来，“果然冰雪聪明，只看一遍就记住了。”
“就算你把铜人的全部穴位都刺一遍，我也能记住顺序。”顾踏歌学医时，没少和齐天师玩这种游戏。这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看来还真的难不倒你。”解非白放好银针，斟一杯金银花茶入喉。“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去？”
“怎么，刘叔又抓了一只老鳖？”她打趣道。
“想太多了，鳖又不是大白菜，天天都能碰到。”解非白耸耸肩，“是几个需要帮助的孩子，这很重要。”
“什么孩子？你的？”她的表情很奇怪。
几个。孩子？
他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今天偶然发现一个破房子里住着几个小孩，他们无父无母，彼此相依为命。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也才两三岁。有几个生病了，其他人状况也不太好。我看了看，似乎是痢疾。”
“痢疾？你确定？”顾踏歌严肃起来。
痢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是没处理好，就会传染给无数个人。
“我也是不大确定，才想找你帮忙。而且他们又没钱买药，要是拖得久了，城里就有麻烦了。”解非白也是担忧他们会把痢疾扩散开来，这才想和她一起解决。
“我跟你去。不过，我要先去昌德堂拿些药材。”顾踏歌拿了自己的药箱，与他一道出门。
走了没几步，两人就迎面遇到了霍扶虚。
他看看解非白，目光最后停在她身上：“你去哪里？”
“嗯？”顾踏歌还在想着痢疾的事，冷不防与他相遇，身边还站着一个解非白，莫名地紧张起来：“我，我们去给人治病。”
“治病？”霍扶虚本就是随口一问，可看她的反应，又忍不住怀疑起来。“不如带我去吧，正好可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行医的。”
“不行！”顾踏歌一口否决，“你不能去！”
她和解非白是医者，就算会染上痢疾也必须去，可霍扶虚不一样。正是非常时期，他不能得病，她也不会冒这个险。
霍扶虚深深地望着她，“他能去，我不能去？”
“不是这样的，扶虚……”面对他的误会，顾踏歌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是痢疾，可为何他们去得，他就不能去？说齐天师的卦象，告诉他二十日内会出大事？还是随便说个谎？
解非白忽然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的医术跟她不相上下，这次的病情凶险，我们能自保，你却未必。要是真为了她好，我劝你还是别去拖累她。”
两道目光交汇，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放心去吧。”霍扶虚松口了，“我在这里等你。”
“嗯。”顾踏歌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
解非白这才收回他的手，指尖有意无意地从霍扶虚手上划过，眉头旋即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