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非白所指的小孩们在城外一间废弃的房屋里,他们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牛皮固定在屋顶的破洞上,屋子的陈设少,却很温馨。
几个小孩躺在破衣服铺成的床上,一个个用手捂住腹部,痛苦不堪地低叫着。
一个微胖的女孩拿着一块打湿的布,从左到右不断变换着位置。时而摸摸这个人的额头,时而扶对方起来,圆圆的脸上没有孩童的稚嫩,倒是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
看着她,顾踏歌竟隐约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在还未遇到齐天师以前,她也曾经和一群无家可归的小孩在一起。她虽不是年龄最大的,但却是他们中最高挑的。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头头,带着他们想方设法获得所需的东西过日子。
有一天,他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集体闹病。顾踏歌因为照顾他们,向来都吃得少,所以病情最轻。她忍着腹痛,拖着无力的身体一步步走出去,想找个人来帮忙。就这样,她遇到了齐天师。
她求齐天师给他们做法,消除病患,齐天师那时候只略懂皮毛,就这么闭着眼睛胡乱搞了点东西给他们喝下去,居然都好了。
从那天起,顾踏歌便一直跟着齐天师。齐天师为其他人找了收养的人家,如今多年未见,不知他们都成了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过得一定比她好。
“踏歌,在想什么呢?”解非白在她面前摆着手,道。
“没事。”她迅速回神,带着一丝惆怅打开自己带来的箱子,递给他一样东西。“戴上,小心被传染。”
“这是什么东西?”解非白从未见过这样的事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好像非常感兴趣。
“是动物皮做的手套。”顾踏歌先戴上去给他看,然后又取出棉布做的手套再套了三层,这才放心。
“手套?”解非白看过她的动作,便明白了其用途。“这是你的主意么?挺方便的,虽然戴上去有点热。”
“不是,这是穆缡送给我的,也是她教我怎么使用。”穆缡给了她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看起来鸡肋,可用起来却让她发现这些古怪的东西十分趁手。就比如这手套,要是碰到这样的情况,可就派上用场了。
“穆缡?就是那个惊绝山庄的厨娘吧。”解非白挑了挑眉,“难怪凌子容会那么看重她,的确有点特别。”
“不说这些了,看病要紧。”
一旦开始看诊,顾踏歌便全身心都投入进去。小孩子们看到她的出现,疲惫的眼中出现了亮晶晶的光芒。
一直照顾着他们的女孩姓吕,叫一娘。其他的孩子按照岁数的大小排名,共有六个孩子。
“一娘,他们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想想那段时间他们吃过什么,都要跟我说清楚。”顾踏歌一边给孩子们把脉,一边询问对方。
吕一娘想了很久,缓缓说道:“大概是五天前的事情了,那天我们看到一辆马车经过,车上载着很多漂亮的冰块,我们就想法子偷了一大块回来。因为冰化得很快,我们砸开冰,和摘来的果子一起吃掉了。结果吃完后,他们开始发热,然后不停地拉肚子。
顾踏歌投去沉重的一撇,解非白在另一边把着脉,心也跟着微沉。
“这是饮食不节引起的,他们一天要泄几次?”
吕一娘掰着手指数了半天,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这边说着,最小的女孩赵六妹又喊着不行了。吕一娘赶紧扶她起来,去外面大解。
解非白也在询问他们一些症状,最后望向顾踏歌,道:“你有什么想法?”
“病情发得缓慢,而且他们的脉虚弱无力,神色疲惫,面青肢冷,该是虚痢。这些孩子本来脾肾就弱,又吃了一堆生冷之物,才致邪从口入。”
解非白点头,表示认同她的看法。
“不过。”她站起身来,向吕一娘的方向走去。“我还得看过他们的秽物才能确认,你在这里等着我。”
秽物,指的当然是孩子们所排泄出来的东西。解非白飞快地起身,道:“我去!”
“不必了,你是富家公子,而我不同。这些年来,我什么没见过?”她淡淡地决绝,“你不必去做这些事情,免得脏了自己的眼睛,影响食欲。”
别说是看了,就算解非白看上一眼,恐怕都会恶心得想吐。为了他好,还是自己去吧。
“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解非白嗤笑一声,将她轻轻往后一推,自己加速追去。
顾踏歌来不及拦他,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
他竟真的乐意去看?
本以为他不过是受了自己的刺激,觉得自尊心受挫,怎么着也得挣点面子。可等了许久,他才终于回来。
解非白与吕一娘一人一边,搀扶着赵六妹回来。看到顾踏歌,他神色自若地抬起下巴,仿佛是在说,他赢了。
“怎么样?”顾踏歌对他,又多了几分钦佩。
他的确不同于别的富家公子,本以为他学医只是为了玩玩,可没想到他不仅肯冒着危险来治病,而且还肯去做这些事情。
“痢下赤多白少,多为涕状,而且我问过她了,她大解时总是里急后重,是痢疾无疑。”末了,他还补充一句:“我看,他们是虚寒痢。”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顾踏歌赞同地点头。
“可你不觉得,他们的病症不应该这么重么?”
顾踏歌心中一动,问:“一娘,这几天你是不是给他们用了什么药?”
吕一娘咬着下唇,道:“我去拿了些还算值钱的东西,求一家药铺的人给他们看病。可他们不肯,只问了我是什么问题。我大概说了,他们就给我开了点药。”
“有没有药方?”
“嗯,在这里。”吕一娘跑到角落边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团皱巴巴的纸。
顾踏歌快速浏览完毕,扼腕叹息:“难怪了。”
他们的病情本来不算重,但吕一娘拿回来的药是攻滞、清火之属。虚寒痢虚实错杂,应扶正祛邪,虚实兼顾。本来应该温调脾胃,让脾温则寒去,不过是几服药的事情。可那药方没有对症下药,反而伤了他们的脾气,使病情加重。
沉吟许久,她写下药方,交给解非白:“你不是还叫了人在外面等着么,让他们照这个方子抓药。记住,要六个人的分量。”
解非白看过药方,叹道:“你开的这是桃花汤合真人养脏汤吧?还加了些附子温补,加龙骨收敛固脱。”
“嗯,你可以把方子抄下来,回去学学。”顾踏歌想了想,道:“让他们提点干净的水来。我看他们喝的都是收集的雨水,不太好。”
幸好他们的活动范围很小,吕一娘除了拿药方外,没再进城。水源不存在污染,只要处理好他们的秽物,就不怕城里会出现痢疾了。
“你去吧,我怕我的手不太干净。”解非白方才查看时用的是木棍,看完后,把木棍直接留在原地。回来前又摘掉了最外面两层布手套,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太放心。
“你等我。”顾踏歌没有多说什么,尽快去把药方交给外面的人,嘱咐他们赶快办好。
送完药方,她给孩子们进行针灸,尽量缓解他们的痛苦。吕一娘时不时还要搀扶着他们去大解,几次下来,显得有些疲惫。
后来,解非白强制让她歇息,自己则接替了吕一娘的活。看着一位翩翩公子不嫌脏不嫌丑地伺候着小孩,顾踏歌的眸光逐渐幽深。
药送来后,顾踏歌便去煮药,解非白继续看着病患。等到药煮好,吕一娘负责哄他们喝药,两人终于可以歇息一会了。
“擦擦汗吧。”顾踏歌拿出一方帕子,递给解非白。
解非白愣了愣,“不用了,你收着吧。帕子挺好看的,要是让我用了,为了安全起见,最后得烧掉。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顾踏歌无奈地撇撇嘴,胳膊微抬,给他擦汗。
解非白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开口说:“踏歌,其实你。
“呃!”
他突然弯腰捂住肚子,冷汗直流,整个人差点没摔下来。
“你怎么了?”顾踏歌惊慌地丢下帕子,抓起他的手把脉。
难道他也染上痢疾了?
不对,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发作得这么快啊。
把着脉,她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非白,你到底吃了什么?”
他居然中毒了!
而且症状很熟悉,就像。
就像是那天他所看到的,她用来给霍扶虚解毒的方子!但是又有一点不同,怕是他自己还加了点什么。
他为什么要喝这个?他疯了吗?
解非白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
“我看你那么在意那个方子,一定很重视他吧。那天我拿着药方回去想了半天,自己试着去配了他中的毒服下了。然后,我就喝了改良的药,想自己试试看有没有用。没想到,我还是没有弄好。
来不及说完,解非白感觉喉咙一甜,吐出了好大一口鲜血。顾踏歌慌忙摸出银针,在穴位上施针。
“你醒醒,别睡过去!我会救你的,千万别睡着!”
可他的意识已经在流失,眼前的她也渐渐黯淡下去。没有光,没有声音,慢慢地,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唯有昏迷前她撕心裂肺的大吼,让他的灵魂都为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