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三人挖了一大筐春笋。废屋收拾完毕,换上了带来的炊具。穆缡进屋忙碌,折腾半天,端出一大锅香喷喷的东西。
“看!腌笃鲜!”
咸肉、五花肉和新鲜挖出来的春笋切得整整齐齐,堆放在锅里。汤白汁浓,散发着笋的独特香味。
穆缡先给凌子容盛了一碗,五花肉和咸肉铺在碗底,表面放上一块块春笋,浇上汤汁,再点一把葱花。尽管没有精致的摆盘,但闻着香味,再看着春笋嫩黄的色泽与咸肉的淡红,凌子容倒也没有拒绝。
他尝了一口汤汁,再试了一块春笋。春笋清香,口感嫩且脆,咬下去后还能尝到鲜甜的汤汁。而汤的味道更绝,结合了肉与笋的精华,满口溢香,味道刚好。
“怎样?”穆缡满怀着期待,问道。
凌子容又喝了一口汤,道:“鲜。”
唐师易早就忍不住了,自己拿碗盛了一大碗肉和汤,仰头喝了一口,叹道:“天啊!太好喝了!”
见他只顾着吃肉,不碰春笋,穆缡投去鄙视的目光:“唐师易,你会不会吃东西啊?腌笃鲜里最好吃的可不是肉,是笋!”
煮好的春笋既有笋的清甜,也有肉的香味,加上季节正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一眨眼的功夫,四个人围成一桌,闷头吃着腌笃鲜。吃到最后,锅里就剩下几块春笋,凌子容理所当然地舀起来,却被唐师易半途截走。
于是两个人用筷子和勺子比着功力,最后,唐师易毫无悬念地落败,春笋还是落到了凌子容的碗里。
吃完后,唐师易非常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好吃!穆缡,我们待会再去挖多点笋吧,回头天天做给我吃!”
“不好意思,她好像是我的厨子。”凌子容凉凉地开口。
“她是你厨子,又不是你娘子,为什么不能分享啊?”唐师易大咧咧地说道。
回应他的,是一支猛然射来的筷子。筷子不偏不倚,正好钉在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若再偏一点,唐师易的手指定会少一截。
他用力拔着筷子,直到憋得脸上微红,才能将筷子拔出。穆缡低头一看,那筷子几乎将桌面贯穿了。
拿着筷子,唐师易乖乖地闭嘴了。
“啊,对了!”在窘迫的气氛里,穆缡终于想起正事。“凌子容,你在这里等着,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要弄得如此神秘?
这个困扰了他一路的问题,在穆缡捧出一碗面,放在他面前,并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首自创的诗后,得到了解答。
“你这算什么诗?”
“你难道没有听出其中奥妙吗?”穆缡失落地问道。
凌子容摇头,“除了非常没条理,不押韵之外,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欣赏的。”
“你真笨啊!这是藏头诗啊!”穆缡把诗又念了一遍,特地在每句的第一个字上加重发音。“连起来就是,凌子容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就,就是生辰快乐嘛。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没想到他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穆缡急得真想冲过去,揪住他的耳朵反复祝他生日快乐。
不久前,她从猫九口中得知了凌子容的生辰。毕竟她来惊绝山庄也有一年多了,作为一个雇主,凌子容虽然有时候比较过分,但还算是个不错的朋友。所以她特地写了一首藏头诗,还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凌子容的脸色却微沉,“谁告诉你的?”
猫九吃了一惊,拼命向穆缡使眼色。
穆缡一抬下巴,道:“唐师易呗!”
“哪有!”唐师易大喊冤枉。
“就你这记性,你能记住吗?”穆缡可不能连累猫九,要是凌子容要兴师问罪,她怎么着也要拉唐师易垫背。
“这种事情,你也需要跑到这里来做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凌子容看着长寿面的眼神十分奇怪,好像没有开心,只有恼怒。
“因,因为我还准备了别的节目啊。”穆缡的心中警铃大作,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凌子容望着那碗长寿面,忽而手一扬,将碗直接打翻。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阳光,道:“我不喜欢过生辰。”
那碗长寿面里加了鸭蛋,是刚才穆缡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从厨房里跑出去,到河边里捡的新鲜鸭蛋。为了这几个蛋,她还被几只鸭子追了半路。眼见着自己的辛苦成果被无情地践踏,穆缡两眼一热,声音哽咽起来。
“你不喜欢过,也没必要浪费别人的心血吧?”
凌子容心中似有所动,未及转过身来,她却推门而出。
猫九担忧地说道:“主子,要不要去追啊?”
早知道穆缡秘密计划要给凌子容过生辰,她当初就不该说出来。这下好了,两个人又要闹别扭了。
“哎呀,怕什么嘛,这附近很安全啊。”唐师易转念一想,又说:“不过刚才那批山贼不知道去哪里了,就算没有山贼,没准地上有捕兽夹什么的,一踩,咔擦,就没了。”
“鱼七!莫要胡说!”猫九本来就担心了,听他那么一说,更加慌张。
在这当口,凌子容却朝门外追去了。
猫九也要去追,唐师易扯住她的衣袖,道:“他都去了,你还去添什么乱?”
“我哪里是添乱了?我明明是去帮忙啊!”猫九还是一脸的懵懂。
唐师易暧昧地笑了,“你不懂,我懂就行。嘘,听话,别去。”
因着那“听话”二字,猫九红了耳朵,最后乖乖听了他的话,没有去追。
不过有凌子容在,她也能放下心来。
穆缡不知道自己都往哪里走了,只知道回过神来时,她看到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树林。
树林很是茂盛,华盖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越往里走,越是阴暗。地上躺着几棵枯死的树,不知道让谁拦腰砍断了去。面前隆起了几个小土包,形状非常像。
墓地。
穆缡心惊胆战地后退了几步,结果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往后倒了下去。
她抬起头一看,身边的土包被她打得塌了下来,露出一只沾满紫红色血液的手。那只手如此粗糙,看起来又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啊!”
她飞快地爬了起来,这下她看得清楚了,这四周全是隆起的土包,估计里面埋着的都是一样的死人。太可怕了!
穆缡一慌起来,便胡乱选了个方向跑去。跑着跑着,一只手忽然搭在她的肩上,硬是让她停了下来。
糟糕,撞鬼了!
穆缡惊恐地回头,却看到凌子容那一成不变的脸。
他抿着唇,似乎不想跟她说话,可看到她那表情后,道:“没事吧?”
穆缡又想起刚才他打翻长寿面的那一幕,再想到她辛苦准备了好久的节目无法进行,气得扭过头,不搭理他。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烹饪,最大的缺点便是看不得人家糟蹋自己的心血。平日里他嫌弃她做得不够精致也就罢了,这回做得实在过分了点!
看她不说话,凌子容打量了她几眼,确定她没事后,才不出声。
他望向她来时的路,顺着脚步走了回去。当他看到那些坟茔时,他皱了皱眉。
接着,他掏出一个哨子吹了几声,三名带来的杀手立刻赶到。
“挖开看看。”
杀手们将穆缡刚才碰到的那具尸体身上的泥土挖开,又挖出了附近几个人的尸体。凌子容看罢,眉头舒展开来。“是山贼。估计不知道被谁杀了,让同伙埋在这里。没事了,埋好吧。”
杀手们做事一丝不苟,很快,土包又堆得起来了,而且比其他的更好。
穆缡冷静了一会,渐渐后悔起来。
既然凌子容说不喜欢过生辰,怕是有什么事情造成的。万一她不小心揭到人家的伤疤,该生气的是他才对。
与他认识了这么久,他从未做出这般反应。看来,是她太冲动了。
不过她始终是介怀他的行为的,想要开口道歉,踌躇半天,始终说不出来。
凌子容将她种种眼神变化看在眼里,“走吧,回去了。”
走出林子,穆缡大老远就看到数百米开外有人安营扎寨,看起来阵仗还不小。
杀手们立刻戒备起来,“主子,要不要属下去看看?”
凌子容看了,倒是淡定。“不必了,是军队。”
军队?
穆缡依稀记得,两个月前边远处有动乱,朝廷派了一支军队过去。看样子,隔了那么久,他们班师回朝了。
在远处驻扎的,的确是军队。营帐里,一个只穿了里衣的男子在榻上假寐,而旁边的军师则捧着一卷又一卷染血的纱布发愁。
“将军,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是在此地休息几日再回去吧。万一让人收到了消息,恐怕会趁机对您下手啊。”
男子脸色微微透着病态的白皙,剑眉星目,眼中有军人独特的坚毅。听到军师的话,他张开眼,道:“不了,我已让人熬药,喝下后能暂时抑制半天,不会露出破绽的。为今之计,还是赶快回朝。在外待得越久,越危险。”
“是。”
军师没有再多说什么。
男子沉吟片刻,道:“把它给我烧了。”
军师就着炉火,把染血纱布丢进去,烧得一干二净。
帐外,一个士兵模样的人端着药走来。看到四处无人,他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将包里的药粉撒进碗里搅匀,才将药送进去。
军师试过温度,殷勤地端过来。
那被称为将军的男人一饮而尽,将碗交给送药的士兵时,不经意间多看了他几眼。他的皮肤比旁人细腻,喉咙处似乎过分平坦了些,难道。
注意到男人的打量,那士兵将头垂得更低,出了营帐。
男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直追随着士兵的身影。直到帘子垂下,他才收回目光。
“怎么了,将军?”军师问道。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他多心了吧。
“若将军无碍,休息半个时辰后进城吧。要是晚了,也不好。”军师提议。
“就依你了。”说罢,男子闭上眼,静静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