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在这里戛然而止,她诧然间愣住,胸口仿佛被猛然揪紧。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由胸腔扩散开来,她想要呼吸,却觉得哪怕再微小的用力都会立刻让她感觉到胸腔处撕裂一样的痛。脑海在缺氧似的空白之中只剩下一些破碎而又模糊的画片,以及像是机器故障了一样的,又细又无起伏的嗡嗡。
……我,应该还是,做错了吧。对吗。
以个人的觉知和了解,代替自有体系的司法成为决定正确与否的天秤,擅自插手已然绝对构成案件的事情里,甚至影响了整件事最后的走向。
我擅自租船奔赴曙光岛,救下了杜小榕,我认为她与此事无关,不该被牵连,可偏偏就是她,想着对所有人都反咬一口,甚至利用舆论,胁迫警方。
“使”——我看到了她那样的身体,听完了她悲惨的过往故事,然后——考虑到她的身体虚弱,我代她处理掉了她没来得及运到仓库的咖啡馆陈设。那里面会不会其实有什么关键的证据?或者有什么线索被我无意识地破坏掉了……
还有她们三个人的证词——她的,罗萍的,杜小榕的——这些说辞的大方向基本一致,但细节上却又有那么多的不同……包括我写给澜琦的信,那里面所说的,真的都是客观的真相吗?有些事情,我明明察觉到了,但我其实并没有告诉给他……
她放下这封信,用手按住眉心。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前所未有的……疲乏。
“嗡——”
外套的口袋突然震动,她愣了片刻,仍决定拿出手机。屏幕提示来的是封邮件,她点了进去——毕竟,她这里关联了不止一个邮箱。
“某人如果不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也轮不到小粉丝担惊受怕。”
……
喂……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虽然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该不会是被谁拿着手机发消息了吧,但在内心深处,她也听懂他这句话下隐藏的意思。
……在这一点上,也许,她说得对。
她眨了眨眼——她通常会用这个动作转移注意力。这时,她忽然想起,另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就是直接取下那副怎么看怎么像上个世纪英国定制店舶来产物的细金边菱花夹鼻眼镜,不断不断地擦拭着,同样,放空着视线。
……嘛,虽然他每次都能顶着350度的近视眼,火速瞪到她这边来:“……看什么看,我脸上没写着线索。”
嘛,当初你人还没长开,要不是因为你爸爸,那么个小刺头毛孩,整天到处搜我的信息扬言搞垮我什么的,还真的很容易搞得人心力交瘁啊。
她悄悄地这么想着,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尖,并把包包的拉链拉上。
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解释你的名字的了——就是,“澜、琦”,两个字——那个时候啊,这个答案我其实思考了很久——你那个时候说不定以为我是临时脱口想到的什么转移话题的妙计吧。
要是我现在告诉你,当初我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让你父亲别再觉得我是什么天才侦探,倒是多用点心在他这个一莽子想要努力获得肯定的儿子身上——
……
不过嘛,现在我觉得,这个话,可以叫做‘预言’。
如果说,曾经我因为你的父亲,对你有那么一点点承担着“引路人”或者“导师”的身份,让你在想要战胜我或追上我的时候将我直接或间接的视为什么“偶像”,那么现在——
耳边响起催促进站的声音。她得走了。她转头看了一眼入站口。
——现在,面对着这个在我濒临动摇之时狠狠拉了我一把的你,我们之间……应该,不会还有什么“偶像”与否的关系了。
这样想着,她感觉嘴角情不自禁扬了起来。
……嘛,要是哪天那句话他想不起来了,她倒是可以再告诉他一次。
【澜琦】——阳光渲染后旖旎的波澜、精细雕琢后成就的美玉——那就是他的那位优秀的刑警父亲所期待着的,未来的沈澜琦。
当然了,现在,已经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靠近了。
她拎起行李——其实并不多,作为一个日常奔波着的人来说,她早就习惯了轻装,毕竟就她的身份而言,绝大部分的东西,装进脑子里就够了。
也许有一天我会对你敞开心扉吧。也许吧——如果,有那么一天,有些当初我觉得你无法承受的东西,你可以向我——还有同样担心着你的,那位已故的、尊敬的旧相识,那位老警察——证明,你已经可以的话。
……嘛,再说吧。现在,就暂时不想这些了。
晚班的火车人其实反而更多,她慢慢地随着人群前进,就像将自己融入一条匍匐前进的黑色巨川。她抬起头,此时天色全黑,月已高上,冷光透过或大或小的站口装饰玻璃拼片再照进站内,引起幽蓝或冥紫色的漫反射,像夜之女神将发丝垂下,修长的肢体微微舒展,向或焦虑或欢喜的人群伸手轻轻撩拨。
真美啊,她在心中轻声感慨着,并暗暗期望她对这种极具迷惑性的意象多点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