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知道的知道的!就是那边去啦,你过去,往左,走小小的路啊,都选最小的路走,好快的!闻着那个味道就知道了啦!”
……行吧,虽然不是很习惯这种说话方式,沈澜琦还是礼貌地点点头。
“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去那里干什么啦?那边的店都倒闭啦!好快就都拆掉了的!我看你也不像是要去拍照的啦——”
“……”
……完了,开始尴尬了。他快忘了有个当地警察告诉过他老本地人都“特别会找话”的事情了。
“……对。是一个,呃,找一个,有点回忆的地方。”
“哎呀哎呀……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啦,是不是和漂亮小姑娘约会的地方啦?”
“……”
……要怎么答,救命啊。
这种事情要是放在以前,他是完全不会担心的:线人套话或者是在涉案地点附近寻找人证线索之类的事,从来都是G的拿手好戏:她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此时此刻此类人最轻易被触动的点,而后进行一系列有针对性的策略,比如,如果是这样的一位皮肤粗糙、已近退休、手脚和思维都依旧利索活络的本地老渔民,她一定在来的时候就穿上那种批发市场20块钱一件的白衬衣和水泥色的五分短裤,帆布包用的也是表面齐整干净,其实看布料垮塌程度就能猜到是多年惯用的老物件,开篇则念叨一下天气时令,适不适合出海打鱼……
……呵,看看他现在。
他尴尬地把视线让开就走了,以至于身后的老大爷最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什么他都完全没有听到。她到底是怎么能够做到和不同的人聊天都能那么得心应手的啊?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一遍遍地想。
小道走进去显然都是商店的背面,从一些分出去的宽敞的岔路和路边未收走的一些板凳、玩具或是晾衣杆之类的,这里很可能保留着老城区“前店后家”的特性,只是在这个天尚未完全亮透的时刻,这些本就呈现斑驳灰色的老式矮房,显出一种仿佛鬼兵过境后奄奄一息的怪诞。他甚至觉得那些生锈的铁质窗框像极了被废弃的监狱。
你……为什么会选中这里呢?
司机说得没有错,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人烟了,窄窄的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与回音:飞速发展的大都市忘记了起步之地,甚至在体面光鲜之后急于将过去贫瘠的面貌清理,他已经看见小巷的某些墙体上的鲜红的“拆”的字迹。
这多少听起来有点忘恩负义,没有当年的苟且艰辛,哪来现在这样辉煌的境地?在对黑历史的处理上,大抵任何生命体的态度都基本上是一样的,亮丽的渴望永远光彩照人,一切能够反映过往卑微的,都将成为亟待消灭的“污点”——而那些本就不甚光彩的经历,自然更是要一把火烧得利落彻底,最好连记都不要有人记起。
陈淑珍,显然深谙此理。
然后呢?她被她所希望“处理”掉的“过去”,反噬掉了。
“……”
心头突然猛地一震: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正义?
如果网传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借着污蔑他人、拉踩算计、线下骚扰甚至拉帮结派舆论攻克等种种手段爬到了今天的地位——陈淑珍的这个下场,是不是,才是理所应当?
本应有着光明的人生,却因为三个“大佬”介入了现实生活,添油加醋的歪曲事实之后把一扇又一扇可能的未来之门逐一关闭,或者,当年血气方刚、好打抱不平的热血少女,在伸张正义之时却被一个人的私欲彻底改写了人生轨迹……
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为什么我要为这些人的案子奔波到现在?
他当然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只是……只是,突然在想起那个人时,胸中,没有那么挣扎、那么憋闷,那么……那么,悲愤了。
你是在想到了这些后,才决定这么做的吗?
“……”
空气中生涩寒凉的青苔气息猝然消去,一股腐烂的气味取而代之进入他的鼻息。他浑身一震:有路了。
他站在原地,仔细分辨起路径。
气味的来源在右边那条稍宽一点的短道。
短道两旁没有建筑,但外面又是那些露着大片灰色水泥的旧式商店和依旧生遍青苔的管道和墙根。虽然他知道应该没那么快就能找到地方,但他还是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会……见到她吗。
遗留的什么痕迹也好,虽然说对她这样的人不大可能,杜小榕的话也不能全信……
啊……不行,稳住,沈澜琦,稳住……
即便心中一次次这么告诫自己,他还是渐渐地就变成了一路的小跑。他能感觉到他走出去的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云在云端的飘摇,那是一种兴奋与担忧交织而成的小心翼翼,甚至如履薄冰。随着他的不断往里,气味开始变浓,但周围的窗户仍然都是老式的“铁栅栏”,没有纱网。
没有,没有,没有……
一个片区晃完了,迎接他的还是那些生锈的栅栏窗,除了颜色偶尔亮起来的墙壁和间或一两个显然重新粉刷过的屋顶,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甚至怀疑这种“亮”是不是天色变化造成的错觉:周围的光线明显亮起来了,那种压抑的灰色浅雾,逐渐不再存在。
气味很明显了!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我找找,我仔细找找——
他的手明显地抖着,心脏仿佛是在喉咙里砰砰乱跳,他现在来到的是一个被各种新刷的屋顶所包围的小块方形空地,外面还有各种形状款式都明显很新的小垃圾桶。以这块空地为轴心向外辐射出三四条路径,宽窄几乎一样,甚至能容纳自行车通行,但这个距离显然已经太近,简单的数步移动根本无法分辨出气味的差异。
那就一个个试吧!先从最近的开始——
一边这样想着,他捏紧拳头,开始往左边快步地走。
站在原地是最愚蠢的探案方式,安乐椅侦探好歹还会从各个角度问问题——真相、凶手,或是要找的人,都没可能自己跑到你的面前,除非——
“……”
目光收回之前无意间瞥到了的东西让他的脚步赫然扼住,由于收束过急,他险些直接装在这面灰凸凸的墙面处:刚才由于他的高度近视,他没看清这个开着一半口的垃圾桶里的东西,现在他看到了,那是一堆开业优惠传单。
不知道是没来得及发完,还是收到的人又都兴趣缺缺地扔回了垃圾桶里,宣传上上最显眼的文字,让他浑身上下仿如雷电灌注。
对啊……也,也不是,没可能啊?!
他立刻掏出手机按通邵奇的电话。
“喂,叔叔,我——”
他顿了顿。他感觉他的大脑和他的胸膛一样,都在突突地发烧。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那个请柬上写的巨星岛,根本不是……不是,那个【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