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上岛以后,其实……
她微微眯起眼睛,又短暂地闭目了一小会:倒不是因为困,实在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冲击感确实是……比较,太强烈了。
虽然之前已经无数次做过预想,但真正踏上那座岛,阴飕飕的夜风吹动茂密的树影,地面到处都是摇曳狂扭的黑色印记,窗口亮着灯的洋房在光亮的映照和过分的寂静中反而更令人感到胆战心惊,而刚才,她就从这里面出来,在那里——最靠右边的房间,厨房旁边的侧门地面——
“困了就去休息嘛,怎么,现在这架势,是我还能把你反杀了还是怎么样?”
“……”
身体本能地警惕起来,但她知道这种担心是完全无必要的——这个人只是单纯地在耍嘴皮子而已,从她知道了那一切以后,这个人似乎也在渐渐地对她敞开心扉,露出场面的伪装之下,最真实的样子来。
“感觉你好像挺后悔的嘛——参与着这件事情。”
“……”
后悔,吗。
她一时半会也无法给出回答,但她的脑海中,却一刹间涌出刚刚看过的某些锋利的句子:单纯的辱骂、攻击、嘲讽,不带任何道理,也根本没想过和对方讲道理,就像攥住一个手脚被绑住、深深扎在土地里的人的嘴,拿最大号的漏斗往里面倒垃圾。
仇恨,气愤,噩梦,不甘,哀怨,诅咒……
她们死前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吗?
那根毒针扎进喉咙的时候,门后的机关被触发并瞬间刺穿胸口、大腿、腹部甚至额头的时候,毒物产生的强烈的窒息感扼住咽喉的时候,或者,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在自己的面前,扭曲、狰狞地拼命击打另一个人,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生命,只是一摊待处理的肉块……
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把紧绷的脊背放到了硬邦邦的木制座椅上。
“如果你真的有心要杀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依然是闭着的。
“那么,我根本就离不开【曙光岛】——我说得对吗?”
【2】
次日。早7点。
“只能给您送到这儿了,再往前我没法儿倒车。”操着东北口音的出租车司机朝沈澜琦打了个手势,他理解地点点头,等待手机自动扣费。
按照节气,此时已经算是入夏了,但阴湿的南方天,似乎并没在这个应该早就见到明媚阳光的7点显得像一个白天:乌压压的浓雾仿佛粘连在昏暗的天色里,除却渔房和不远处低矮老旧的小商店的轮廓,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买早点的老年人或出海人的脚步在空荡荡的街道发出隐约的回响,他也并听不清那些极为本土的方言,但街边不远处一块摇摇欲坠的生锈的标牌则告诉他,这条街、这片区域,已经维持原状很多年了。
为什么她会来这里呢?
他看着那条被油烟、锈迹与青苔爬满的老商店。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司机告诉他,这些商店十有七八就要被纳入城市重建计划,至于是全盘打掉还是修成什么新式复古景点,那就不清楚了。
“好多人来这儿打卡哩!这段时间都还有换牌儿的新店啦!”
也不是不能理解这里的存续,毕竟这里离出海码头,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自行车距离,不少渔民选择把陆地上的家安在这里。
她……真的会来这里吗?
脑海里反复着这个观点,前一天在病房里的那张女性脸庞,亦随之在他脑海中乍现。那时他已经准备走开,他并不觉得能那么快诱出什么有价值的点,可身后的声音,让他改变了意见。
“你——和她,是恋人吗?”
“……”
“那个吊坠——我是说,虽然那个时候——但是,因为那个吊坠本身就是她的随身物品,我当然就——”
脚步刹那就收得蹴响:虽然那只是他的诱饵,但对方刚才的第一个提问,还是不由得让他感到浑身有电击似的发颤。
“如果我说是,会怎么样?”
这个说法非常冒险,在杜小榕的描述里,她并没有给照片上的女人——他十有八九认定那就是他的G——真正定性。如果她认为,或者她决定把那个女人当作凶手或涉案人来陈述,那么对于后续的突破,至少如果是沈澜琦来突破,就非常危险。
而他面前这个脸色仍旧没什么血色的大学女生露出了淡淡的、仿佛早已知晓似的笑容。
“你一定很爱她。”她这样摇着头。
“你就为了确定这个猜测?”他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回应方式。
对方又一次摇头。
“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帮你。”
帮我……
他眯着眼睛。他很想伸手推一推那副仍然带着金属冷气的细金边菱花夹鼻眼镜,但他现在没有这份心情。
那时,她说的是,“我不希望她和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毕竟,她救了我。”
……邵叔叔要是知道我隐瞒了那么多内容,会不会很失望?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理智告诉他,这是权衡之下,最为合适的决定了——舆论的发酵与案情的吃紧,加上嫌疑人状态不佳,警队已经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管这样一条不知道有没有实际用处的线索。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按照杜小榕的说法,在偷拍了那张照片,并再一次苏醒过来时,她其实是在一个房间里的——很窄,估计不到10个平米,床是旧式的钢丝床,宽窄和大学宿舍那张上床下桌的床差不多,而她——G——就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尽头,看着手机。
“她给我买了新衣服,但我没要,但我的确很冷,我的外套被打湿了,她就把她的外套给了我——我就,一直穿着。”她还补充,“吊坠就在那件外套的内侧口袋里。”
至于后来为什么在G离开后逃走了,她的解释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对待我,虽然感激她救了我,但那时又冷又饿,要是她想要对我不利……”
……好吧,虽然当时他是觉得有些生气,但对于那种情况下的女大学生,这种想法,现在回想一下,也的确很正常。
根据杜小榕回忆的“逃跑路线”,她说,那个房间可能是什么商店的后面,因为那里有两道门,往前的一道她打不开,但从毛玻璃看出去,有点厨房的雏形,还能看到数目不少的杯盘碟——“都是白色的。”——而向后的那一道,能够一直通到一个很大的垃圾站。
G当然锁门了,但杜小榕说,她是从坏了的纱窗中间钻出来的。“你如果去找,应该能看见那扇老纱窗被我拿凳子腿掰出个长长大大的洞。我的衣服是那个时候刮坏的。”杜小榕以这样的交代收了尾。
……啊,大垃圾场,如果就是参照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