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和邵奇之前预料的方向差不多,但沈澜琦的措辞,显然比他预想的更直接,也更危险。沈澜琦把手肘架在膝盖上,两手重又在身前交错捏紧,目光冷练而又锐利。
“澜琦,你难道认为其实是——”
邵奇的提问很小心,他知道沈澜琦这样的眼神必然意味着他在进行一个大胆的假设——这是过去十几年的经验,而沈澜琦这往前探出的身体则在和他强调,他想的,没错。
“杜小榕的证词似乎与目前的线索都可以攀联,甚至弥补和解释了一些我们凭借证据所未能得知的点,但我觉得——在刚才和她进行过交谈后我更确定了这一点——她的证词,其实反而和之前我们的一些推论是相悖的。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个案子就确实如您所说,会更为复杂。”
“嗯?”
“首先,我还是认为,这两座岛上的案件虽然根据现在的线索来看,即使可以被定性为‘复仇事件’,但它并不代表着可以锚定‘可见的凶手’——【巨星岛】的人对罗萍施加过恶劣的影响,那么,那个‘使’呢?就算陈淑珍单独把‘使’拎出来说事,但根据那个叫做团团的女生的口供,让她失去未来的直接原因,是那三个同群好友的作恶。
邵叔叔,试想,邀约的公司是罗萍的,名单上的出资人也是罗萍,‘使’最大可能就是作为一个共谋者和执行者的位置。然而,罗萍作为整个活动的发起人,在这整个流程中,难道就放任事态自由发展吗?她难道不会担心某个环节出现问题,而亲自作为执行者,或者——近距离的监督者?
由这个思路展开,‘使’和罗萍,都曾经在自己最想杀掉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容貌,可为什么凶案就这样如期发生了?——就算假定‘使’和罗萍是交换位置作案,我们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她们为什么不担心对方背叛?”
“确实,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不过——”
“其次,焦尸和小船的位置。如果杜小榕没有说谎,她后来听到了脚步声,说明凶手回到了【曙光岛】上,那么为什么凶手放过了杜小榕?放过她后,船又为什么开回了【巨星岛】,又为什么非要烧死那具尸体?如果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杜小榕活着回来,岛上发生了什么就不会有人知道,那么徐晓筱是什么死法,根本无关紧要。不是吗?”
“你是说——凶手,是为了要掩盖什么?”
沈澜琦点了点头。
“再次,如果杜小榕一开始就确定了是会生还的,凶手回来就是为了把她‘带回’陆地,并讲述岛上发生的事情,那么王小雅的死就变成了奇怪的事情——她是在试图打开厨房旁边那道门的时候,触动了机关,是吧。”
“对。”
“如果那个好奇心重的人是杜小榕呢?”
“……”
“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协同作案的假设真的是存在的,为什么最后杜小榕还是活下来了?是有人中途反水了吗?那另一个人,就眼睁睁看着原定计划被完全打乱?又或者,现在我们所看到的——”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看到的,其实已经是事情被打乱后的结果?”
“是,也不全是。”
沈澜琦重重地捏了捏鼻梁,将伸进眼镜架下的两根手指抽出。
“我的想法是,会不会,这个案件,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我们——应该将它当作‘两起案件’来处理?”
“两起……”
邵奇示意沈澜琦继续说下去。他往前也挪了挪身子。
“从某一时刻开始,由于【某些人】或者【某些情况】的干预或出现,事情如果按照原来的设定就不再走得通,于是凶手及其帮凶只能启动备案——也就是,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你认为这个【因素】是杜小榕?”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她是唯一的生还者。”沈澜琦摇了摇头,“而且,对于她身上的【巨星岛】的请柬,她的解释是‘从身边的一件外套里摸到的纸,认为有用就放进了口袋’——凶手为什么要给她这个机会?”
“要是凶手——就是想让别人发现这起轰动的凶杀案呢?”
“您偏向于认为凶手希望被人发现是自己作案?”
沈澜琦看到邵奇的眼睛里瞬间出现了片刻的激荡。
“……澜琦,虽然我不想提醒你,但是,你似乎忘了,杜小榕相机里拍到的人是谁。”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提到这个假设。”
沈澜琦同样把身子再次探向前,他的前半个身子,已经探进到邵奇的办公桌上方了。
“如果她——是来干预这个案子的呢?”
……
屋内的气流刹那仿佛停了:空气中传来嗡嗡的震动。
“应该是他们找我。”
邵奇垂下眼,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他没有从办公位上坐起来,而是直接接通了电话。
“这样吗?!”
邵奇登时站了起来,这种惊喜的神态除非是遇到极为重要的证据,或是胶着的调查终于有了进展,否则作为一个成熟老练的警察,在他办案的过程中绝没可能看见。沈澜琦不由得胸中一紧。
“澜琦,那边刚刚得到的新进展:从陈淑珍家里加密的电脑中,发现了有关陈淑珍临行前去和人会面的记录和录音——应该是陈淑珍自己偷拍的,而某些镜头里——”
邵奇的表情依旧显出老警察特有的肃穆,但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里,却显然充满着兴奋。
“——那个谈话对象,是露脸的。”
“什么,是谁?!”
“不要紧张。”
邵奇的表情依旧严肃,但从他眼中的镇定,沈澜琦知道他不会得到他不想听到的那种答案。
“……那边反馈说,这张脸,目前在案子里,还没有谁的脸能匹配得上,现在正在各条线去询问和查找。”
……
无法与现在的任何一个已知的人所匹配的脸……
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可如果真的是,这起案件的走向,一定又会发生巨变。
……不过就目前来说,这还不算是最需要头疼的问题,毕竟尚且是个没有结果的假设——人是不应该在一个单纯的假设上花太多时间的,人更多的还是应该着眼于已知的当下——况且,这个“假定”,自然有专业的人在进行推进。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当下而必要的事情是,要去——按照“某个人的交代”——找一个地方。
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