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为了找到真相,还是只是想证明——在你父亲眼里,没有人比你更出色?”
……
沈澜琦蓦地呆住:这句话突然地就在他心中翻覆,实在既没来由,又不应景。
亮着的屏幕显示的是微博的页面——他用一个毫无痕迹的微博小号找到了那条被疯狂传播的微博,并再一次浏览着那些成百上千的评论和转发——跟案件本身没有任何关系,核心点只有两大主题:警察都是废物、死的人是不是活该。
不过,真的要论比重的话,前者还都只是顺带的。
“肯定就是那个人吧!就因为嫉妒我们太太画画比她好看、粉丝比她多,难道她自己抄袭就不能正视一下吗!”
“笑死,还太太,鬼都知道你们‘太太’当年是怎么起家的,拉踩蹭热度谁红跟谁玩之类的干的还少?这么久了水平还是那鬼样子,那个辣眼的色块和配色都能闭眼吹,我也是服了你们的眼睛了。”
“小粉丝滤镜能稍微少点吗?您家太太为什么被一呼百应地骂心里真的没点数?人在做天在看当年网络不发达痕迹虽然不多但你觉得当事人都死绝了是吗?”
“警察到底在干什么啊!不是说死了好多人吗!为什么还不给我们太太一个交代……呜呜呜,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画那么美味的粮了,那个什么‘使’全家活该死绝吧!”
“真要有点水平就光明正大出来比技术,干预人家三次元生活算什么好汉,当年就该直接把她弄死,现在好了,圈子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大大,真就地狱使者呗。”
……
明明一共就刚刚破千的转发,这个番剧本身的超话人数也才几百人,相关话题居然已经被买到20多位的热搜了,更好笑的是,两边都完全没有鸣金收兵的驾驶,一个是#知名画手及好友被抄袭惯犯报复惨死#挂在第21位,没多久,#天道好轮回除非己莫为#就跑到十几位去了,而和警察相关的那条,估计有技术组的介入,就算话题量在不断带动,也没有冲上热搜。
当然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里面的工作人员确实还没想好怎么写这封案情通报。
当一个单纯的刑事案件写吗?可它的阐发又的确是网络性质的;以网络犯罪立案吗?它的整个行为又完完全全是在线下展开的,而且涉案人员方面,这些粉丝已经把死者资料挖得七七八八,嫌疑人又没完全确定,好像无论怎么写,都会被带到不好的方向……
胸口突然觉得非常堵。他侧过头,把电脑暂时按下来。
这样铺天盖地的信息侵略之下,一边倒的指摘、怀疑,无孔不入的跟踪、骚扰甚至对生活的直接干预,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集体——现在的技术组,都完全没有松懈下来的迹象——也无法……
“听说你去看过杜小榕了。”
凝重的思绪被这个声音击散了大半,他抬起头,看到邵奇正背着手,往他这边的走廊走过来。沈澜琦看出来,这位叔叔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期待。
……现在说说情况,也许也算是时候。
“能占用您一些时间吗,不是现在也可以——我想和您谈谈这个案子,叔叔。——专业层面上。”
看着面前已然出落得朗俊标致的挚友之子,再瞧一瞧这个现今不过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脸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全藏起来的洋洋得意,邵奇知道自己刚才在内门的那番话是有成效了。
“她说得果然没错,你有的时候——比她,更适合用她的方法。”
沈澜琦未置可否,只是往后轻轻退了一步。邵奇知道,这是一种邀请。
两人并未多话,邵奇领着沈澜琦去到他的办公室。沈澜琦在他的对面坐下来——似乎从这个案件正式纳入邵奇的管理档案开始,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而正式的谈话。
“我向杜小榕出示了罗萍的照片,她告诉我,她知道关于此人的一些其他事。”
沈澜琦并不拖沓,一落座便冷静地开始了陈述。
“简言之就是,‘曲座’,也就是罗萍,当年刚‘入圈’的时候,因为意见和陈淑珍不和,被陈淑珍的粉丝团人肉出地址和详细信息后搞了不少破坏。当时的罗萍还让在上大学,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就是大一。”
“……”
“一开始只是一些示警,比如在扒出罗萍的手机号码、学校地址后,给她发去一些警告信息,或者留下小纸条。罗萍并未就此收手,反而将这些内容拍下来,在网络上直接呛声陈淑珍和她的粉丝们。这件事在当时还人气鼎盛的圈子中很是知名,毕竟是直接对掐的事件,两个人也都算是圈子里有一定知名度的人。
据说,陈淑珍恼怒无比,在粉丝群和亲友群里扬言要她‘好看’,而后——按照杜小榕的说法,是陈淑珍的粉丝找到罗萍,对她做了什么事,让她不慎从一个高坡摔了下去,而就是在这一次跌落高坡,让罗萍落下了终身的腰疾。”
沈澜琦顿了顿。他把两只手交扣放在身前,并稍用力互相捏住。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之一。
“据那时仍然有罗萍好友的人说,罗萍好不容易才恢复到能够自如走动的情况,但一到变天或是身体状态没那么好的时候,基本只能坐着或躺在床上,除非打封闭。不仅在行动上变得极为不便,由于养病期间只能休学,无法出门的情况下,一切生活内容都离不开网络,而这个圈子里的人——”
他再一次顿住了。邵奇从沈澜琦眨动的眼睛中,看到了克制的味道。
“按照杜小榕的说法,是囿于陈淑珍在圈中的‘元老’地位,也可能有粉丝无脑护主的成分在——对她的冷嘲热讽甚至线下的骚扰依旧没有停止,虽然罗萍的家人很可能发现了这一点并火速进行了搬家和断网,但罗萍也因此心智大变。”
“换句话说,罗萍的身体和生活变成现在这样,算是陈淑珍害的……”
沈澜琦点了点头,然后,让邵奇颇不及防地,他把交握的手突然松开了。
“但是有一点——我认为,杜小榕的证词并不一定完全可信。”
“嗯?”
“她的措辞,过于模棱两可。”
沈澜琦坐直身体。他闭着眼睛,喉结颤动着,像是在做什么酝酿。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我故意没有和她透露照片人的姓名,就是为了引她开口。结果,她却没有。”
“你的意思是,她——”
“罗萍和陈淑珍的事情,既然她没有点名照片上的人物,那就应该是事实——后续我们可以以警方的名义向这个圈子中的人进行询问,反正已经有人把案子捅到了网上,我们不如直接接招。但是问题在于——”
“——谁是谁。”
对话暂停了一两秒。邵奇看见沈澜琦睁开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都默契地露出了微笑。
“谈到最后,她都没有明说到底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她叙述里的女仆,但是,我从她的措辞中,倒是感觉到了——试探我的意图。”
“噢?胆子不小啊,敢试探我们最优秀的委托人啊。”邵奇露出玩味的微笑。
“她想让我告诉她我们查案的进度,以及所有相关涉案人的照片和身份。她明面上是说可以帮我们选定未能匹配的人的样貌,但是叔叔,您不认为还有另一种可能吗?”
邵奇轻轻扬了扬眉毛:他知道沈澜琦的脾气:既然他已经是要说了,就算你懂得他要说什么,开口的机会,还是让给他比较好。
“她是唯一的生还者,所以——她说的话,一定程度上,就是无法求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