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萍女士?!
邵奇心中猛地一沉,这一次他没能控制住他的本能反应,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他的眼前,正对面,那个将后背紧紧靠在椅背上的女人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错愕,但显然,她平静得比邵奇要更快一些。
“……审讯室为什么有别人能进,这位警官?”她的声音充满敌意和讽刺。
“因为我就是证人——能够证明你说的全是谎话的证人!”
进来的人说话与她针锋相对,声线虽然细软柔和,但语气有如机关枪一样呈现出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驾驶。邵奇都来不及转头就看见这个女人走到了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并站到了审讯桌侧边,然而他看到的却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当然了,声音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把声音——这个女人目测有170,头发蓬乱、身材圆硕,脸上还布满了雀斑,脖子上还有一块不小的“淤青”。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人,化妆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湛啊。邵奇感觉他好像是在笑。
“警官给我看过你的口供了,对不起,关于杜小榕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根本不是女仆,也根本没有上船,更没有独自驾船离开曙光岛!我劝你现在马上说真话,否则就是罪加一等——虽然现在的你,根本也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哦豁?”徐晓筱的表情显得更讽刺了,“这位疯婆子这么信誓旦旦说我是杀人犯、说我满口谎言,请问,证据呢?”
“我就是证据,因为杜小榕是我救的!”
“……”
这是个邵奇毫不意外的回答,但令邵奇惊讶的是,对面的徐晓筱,居然也没有露出太诧异的表情——她只是把嘴巴简单地往前一送,做出一个更像演戏的、小小的“o”。
“我在空无一人的曙光岛上,在你已经决定自己干干净净抽身事外的时候,从曙光岛上带走了当时还处在不知所谓状态的杜小榕!——9:37分,我还特意留下了视频画面,拍摄的是杜小榕搬开堵在门口的桌椅板凳,走出来的画面!”
女人攥着拳头,声音变得高亢。
“让我来更详细地告诉你那天我做了什么吧,你也不必费心机再编了——往后,10点左右,我和杜小榕回到了岸边,我停船后,用旅店的小三轮车把她送到了巨星岛咖啡馆后面的居民区,然后,我接到了她的电话——那个被你抛弃的计划真正的发起人的电话——她在巨星岛上,船没油了,她是从曙光岛折回去打的电话,因为曙光岛上没有信号,你把她一个人扔在了曙光岛!”
“……”
“别着急反驳,小姐——然后我就折回去了,接到了她,再次用三轮车将她——装在许多纸箱子里,谎称是什么行李货物——一起带到了巨星岛咖啡馆对面的旅舍。她是在12号那天被我藏在箱子里拉出去的,她在你的家下了楼,回去,躺在你家的床上,把你家的保姆支走后,吃下了安眠药!”
“‘我’的家?”徐晓筱锐利地抬起眼。
“不是吗,罗女士?”她往前走了一步,邵奇听见她把拳头抓得咯咯作响,“本来我是不打算揭穿你的,罗女士,这也是她的愿望——她认为你们两个只要有一个人活着,你们就是胜利者,可是,你看到搭档遇到危险,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没法发出声音,你就如此着急地要把所有的事情推到她的头上,我——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的声音被卡断——徐晓筱突然把身体后仰,爆发出一阵张狂、凌厉的大笑。
一切的声音都沉了下来——至少,在这个疯狂的笑声中,没有任何其他声音有留存的余地——所有的人都用错愕、警惕的情绪底蕴注视着眼前这个倒靠向后的身躯:两手两腿都大大地伸开,凹下去的肋骨剧烈起伏着,嘴唇咧得歪七八扭,就像……
就像,癫痫,或者发疯。
“……啊哈、啊哈哈哈,邵奇队长,您们警方就是这么个办案水准?”
“……”
“找一个疯子来按照剧本哔哩吧啦废一大堆话,颠倒是非黑白滥用激将法来验证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徐女士,这位——”
“姑且不说你到底有没有做以上的那些事,你现在一个口一个‘罗女士’地叫我,我都觉得很奇怪——我明明姓徐,你怎么就喊我罗女士呢?”
“你!因为——”
“就算她说了谎,你也不是徐晓筱。”
传入室内的脚步声显得冷静、干脆,但仍能感觉到一种因为心潮澎湃和急于迎战而阐发的频率微乱。从这个声音可以轻易判断,这个进来的人——邵奇毫不意外他会在这个时候进来——是沈澜琦。
“我们查阅过罗萍的病历,就诊记录显示她的心脏有问题,而且脊柱下半截以及骨盆都有严重的损伤——我当时特意翻看了现在躺在病房里的那位女士的资料,我发现,她的心脏一切正常,脊柱除了有些许侧弯,没有任何问题。”
“……”
“重病病人在抢救时医生会列明她的疾病史,可在那上面,我同样没有发现脊柱和骨盆受伤的记录。那个时候我就在怀疑——罗萍,有没有可能,不是罗萍?”
一边这样说着,他一边走到了邵奇身边,把手中的文件夹摆正到面前。
“我曾经和邵奇警官透露过这个猜测,他认为这种猜想过于大胆,但我仍然没有放弃这种假设。就在你主动投案的那一天,我联系到了你的母亲——或者说,徐晓筱的母亲。”
说到这里,性格稳重的沈澜琦也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蔑笑。
“你一定想不到,这位传统家庭出身的母亲,对自己女儿的热爱程度,到了就算搬家几次,也一定会留着女儿幼儿园时画过的指纹树的程度吧。”
“……?!”
“刚才我特意拿你的指纹和那上面的指纹进行了对比,结果是——”
他在这里故意停了一秒有余。
“完全,不符合。”
……
座位上的女人把胸往后含得更深了。她的眼睛几乎被淹没在前额垂下的发帘之下,但从沈澜琦等人的角度,他们仍能看见她抿得紧紧的嘴角。
“为了谨慎起见,我还用那些指纹让技术人员去匹配过我们在【曙光岛】上发现的那唯一一组无法和受害者们进行匹配的指纹,结果是——那就是,徐晓筱。”
“……”
雀斑女人往沈澜琦那边看了一眼。沈澜琦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清楚,现在无论他因为这个举动有多惊喜,他也必须先把这个案子解决掉。
“那么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也不管我们在视频里看到的、跟陈淑珍女士对话的那个徐晓筱到底是本尊呢,还是你假扮的。我现在比较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人员去拍一个X光,让我们看看你的身体状况,到底——”
“——到底为什么明明有严重的腰伤,却还能坚持不发作那么长时间,陪着你们在这里玩儿无聊的文字游戏?”
“……”
站着的三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认罪了?”邵奇的问法听起来缓慢而又小心。
“认罪?”
女人——或者说,罗萍——表情一僵,不过一秒后,她又一次爆发出刚才那种凌厉的狂笑。
女人——或者说,罗萍——表情一僵,不过一秒后,她又一次爆发出刚才那种凌厉的狂笑。
突然间,她站了起来——弓着背、含着胸,两手往前垂下,就像一只亟待进攻的母猩猩——她一下子钻到了桌子下面,笑声短暂休止后,是突然爆发的一声,咆哮。
“认罪——我没有罪!认什么罪!”
“小心!”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后,审讯室的桌子突然向左边掀翻,而那个瘦小佝偻的身躯则几乎把腰平着、双手撑墙地往门口跑去。室内的三人都大吃一惊,但沈澜琦率先行动了——他径直拉过女人的手,把她往后猛地拽过去。
“……马上把这女人控制起来,让她情绪安分一点。”
“是!”
屋外响起叫骂声、扭打声和持续不断的踢踏声,但逼仄的室内在数秒之中仍旧回荡着刚刚桌子着地时留下的嗡嗡压压的回音。桌子摇晃几下后侧躺倒在了地上,索性,这张并不算轻的没有压到任何一个人。
“澜琦——”
“怎么样,桌子没砸到你吧。”
“……”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声,又都猝不及防地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两人显然都是一惊,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现在的他们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咳,如果可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走一个程序。”
邵奇清了清嗓子。他看了一眼掀倒在一边的审讯桌,又把目光转回到面前的两个人身上。他看到女人的手揽着沈澜琦的肩,而沈澜琦,则依然是把女人护在怀里的样子。
“毕竟,你的的确确参与了这个事件,对吧——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