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的半下午。医院。
“准备一下,等会可能会有人要来探望病人,我会从侧门带人上来,你们不要让人靠近——除了那两个已经很熟了的护士,谁也不能靠近这里。”
“见病人?可是她不是情况很——”
值班的两个警察对邵奇队长的说话显出困惑,但某一个显然更加灵醒。
“难、难道是——”
邵奇快速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沈澜琦在三人的身后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有点好笑:这家伙,明明在这个案子里介入程度这么的深,光是查线索的时候,就有至少三四个人面对着她的照片说过见过她,还有一个当事人偷拍了她,她居然还那么在意自己的真容会不会被人看到。是不是多多少少也有点妄想症啊。
而且……
思绪忽然停住了:他在这一刹那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右边口袋里还有东西。
……你为什么,也还不肯直接面对我。
直接……不要那个伪装,就是你,用你的声音,你的脸——
“走吧。”
不知什么时候邵奇已经站在他面前,他只能暂时收掉别的想法,跟着邵奇往回走。
按照约定,他会被邵奇带到后面住院部的小院子里,等到探视期结束、她从侧门再上车离开。他没问那是谁的主意——怎么说呢,这种问题上,至少就他来说,目前,可能还是不知道答案会心里更加舒服。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
沈澜琦抿了抿嘴唇。他不过是想给这段尴尬的时间找点儿话题。
“大概就是你猜测的那样。”邵奇回答得非常干脆,“真正的中间人就是昨天那个发疯的真罗萍,发起人是谁还不知道,但一开始,是罗萍和那个‘使’——也就是现在她准备要见的那个有着罗萍的脸的女人——一起谋划的。”
有着罗萍的脸。
这个形容让沈澜琦不禁打了个寒噤。
“本来她们是打算在巨星岛上杀了徐晓筱后——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再一起回曙光岛杀了杜小榕,再把陈淑珍的尸体运到曙光岛,制造出陈淑珍在这里杀了这群人的假象,但是,我推测,罗萍看到陈淑珍之后,情绪就失控了。”
情绪失控。
沈澜琦立刻想到了他在巨星岛阶梯上看到的那一团被砍得血肉模糊的东西。他不禁觉得胃里有些翻腾。
“这个计划当然就只能取消了,她们决定把杜小榕拟定成女仆,带到巨星岛上杀掉。结果回到曙光岛后,发现杜小榕已经消失了。”
“她——”
沈澜琦的本能说话声快过了他的大脑反应。
“我——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她会去到曙光岛?是那个人告诉她的吗,还是——”
“她是推理出来的。”
“推理?!”
这个答案其实非常有她的风格,但沈澜琦一时觉得找不到理解的切入点。
“按照她说的,她和‘使’在国外的酒吧认识,当时‘使’是去——她说是等人,但我从她接下来的描述中听得出,这位‘使’的工作,类似于……x工作者。”
“x——可,可她不是之前在国内准备出国读研究生——”
“那件事后她的出国资格被学校撤回了,而且那些人还把她写的同人网址发到了她父母的手机上。她的家庭非常传统,受不了动漫人物同性恋爱向,而且她在父母的面前也一直是很听话懂事的样子,她无论怎么辩解,父母都认为‘一切的内容都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
可是,这明明就是,血口喷人啊。
沈澜琦一下子觉得脑子轰响。他攥紧了拳头。
“加上丢了出国资格,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了她所谓抄袭的事,开始在背地里说她,怀疑她得到的所有奖项都不干净——大概就是这样吧,她彻底和身边的人脱离了关系,包括父母。”
“他们不会担心她吗?”沈澜琦感觉他的声音听起来都变了,“我是说,父母——”
“不知道。她说,‘使’被父母说了‘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之类的话后,就直接离开了家,用以前在学校挣到的那些奖学金生活。”
说到这里,邵奇自己也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好啦,详细的等她平复下来心情、彻底捋清口供后再告诉你吧。当然,你也可以把你之前那个大胆的推理拿出来,看看到底和真相差多少。”
“我的——”
“还有,这件事,我会让他们写承诺书——今天他们看到的人的样子、听到的话,他们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
“……”
“所以,你们都不需要担心什么。只是——”
沈澜琦一愣:邵奇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又落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刹间就明白了邵奇指的是什么。
千言万语当即涌上心尖,他感觉到胸膛一顿猛撞,连指尖都能感觉到那一股又一股强烈的热流。然而,当他真正动了嘴唇,那些流闪迅速的句子却仍然只是在他的脑海中快速翻飞旋转,丝毫没有停下让他看清的迹象。
“……不过,就叔叔觉得,在审讯室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邵奇看着他眼镜片后那双无神却万分挣扎的眼睛,露出宽解的笑意。
“我刚才也告诉了她你在查案过程中的事情。我觉得,你会收到好消息的。”
“我——”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确认一下,今天这帮人里头有没有当年你们的粉丝,因为猜到了她的身份而觉得梦想破灭。”
这样说着,邵奇突然露出顽皮的一笑。
“毕竟她今天化的这个妆,跟他们心目中能让你坚持多年的女神可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噢?”
“……”
女……女、神?
这应该是沈澜琦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虽然他马上就觉得这是比不恰当更不恰当的比喻。
但是……在别人眼中,说不定呢?
邵奇拍了拍他的背,侧过身从原路返回去了,他听见身后走廊的门缓慢地自动合上时发出的磨人的咿呀。这个声音让他有些恍惚,他安静地等着这个声音彻底结束,突然间,他想起来,昨天他看到她之前,听到的,也是这么个咿呀嘶哑的关门声——她径直从警厅长廊的那扇厚厚的门进来了,没有经过允许。
“我要见邵队长!我是巨星岛和曙光岛案件的重要证人!”
她戴着口罩,用了麦克风式变声器,大三四个号的外衣外裤下面塞满了海绵垫,还把脸化成了那个诡异的样子,而在长廊另一头打电话的他,居然立刻就意识到,她来了。
“……”
……哭声。
心跳猝然停下,他感觉这时间拖着有好几秒——当然不可能有那么长,不过,他还是在那忽远忽近,忽而清楚、又忽而淡去了的啜泣声与呢喃声中,感觉到呼吸困难、胸闷气紧。
这是她的声音。
原原本本的、没有任何外在器具或假音修饰的,她的声音。
他突然意识到,上一次听到她的哭声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而从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次,让她哭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