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经常会反复做那个梦。
一切都和七年前一样,所有人都这样的亲密,无话不谈、欢声笑语,仿佛彼此就是全世界距离最近的一方。没有什么能打破这种关系,因为彼此已经互相许诺过,永远站在自己人的这一边。
——直到……
“……”
彷徨地睁开眼,视线中只有发出冰冷光泽的泥灰色的天花板,后背渗出的汗水完全打湿了衣服,而疲惫无力的身体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过去的一切早就全都过去了。
还有……时间不多了。
从未想过自己会置身于现在这样的境地,无论从原本成长的环境来说,还是年少时期的种种经历,又或者,曾经所体会过的,这样那样无论令谁听了都要禁不住说一声“那还真是很了不起啊”这样的话的事情……
但是,后悔也没用了。
从那天开始——七年前的那天开始,曾经充满无限可能的、宽广的人生之路,就只剩下那寥寥几种的可能性了。
(2)
怎么……怎么,可能会是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休息室的时候,他觉得也许是他看错了,或者,他实在太久没见过她,脑海中深刻的记忆也在一定程度上稍微淡化,要么就是出现了幻觉。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冷的,然后一口气完全往喉咙里灌进去,涌出的水几乎打透了他今早才仔细浆好的衬衣领。
……不会的。不,不可能是她的。
一遍遍地这么告诉自己,他用发着抖的手把那个玻璃杯放回桌上。他站起来,大脑清醒地告诉他要转身往另一头的会议室走去,但他的身体纹丝未动。
理智与本能从来是要博弈的,这点在他成长的二十余年中他从来深有体会,但他之前从没想过,教会他理性看待这一点的人,现今会突然摇身一变站在这道考题的对面检验他。
……可,如果,是巧合呢?
那家伙从来不喜欢做造型,头发也是自由生长不加打理的样子,相貌——灯光那么暗,又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侧脸能看到的情况下,其实对相貌的要求度并没有那么高啊?她以前也经常被人说和对方的哪些熟人长得像,说难听点就是大众脸……
“……”
前进的冲动再次涌上来,但最后的结果,也只是这个唯他一人的房间里多了一声锐利的鞋底摩擦声。他根本不敢真的往前多走一步,他——他,根本就,没有去二次求证那是否就是他心中所想之人的勇气。
他又坐下来。几乎整个后背抵住在椅背。
“如果死者本就罪该万死呢?你也要为他找到凶手?如果这件事本身的阐发,根源就在死者自己身上呢?惩戒了怀有巨大冤苦、走投无路而不得不出此下策的人,这就是我们所坚信的正义?”
当时,在线上电话的那头说出这些话的她,那个时候显然正处于情绪的低谷,而过了不久,他便在其他当初亲密作战的好友处,听到了她已经仓促出国的消息。
……正好就是,七年前。
为什么她会突然心情低落?
为什么她一声不吭地就选择了出国,而且……而且,连他,都不告诉?
为什么她在至今的七年里都不在他的面前出现——不单单是他,当年亲密无间的朋友们,没有一个人再见过她的脸、听到过她的声音,甚至——
“……我真的已经不知道了,澜琦。”
她留给他的、明确出自于她的最后一句话,仅止于此而已。
为什么当时没有多问一句呢?
的确是已经习惯了之前的那种相处方式,而且,她的表现一直让他认为世界上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情,而她也不会轻易与人分享自己的情绪。听到这句话时,二十一岁的他也只是做了以前他都会做的事,那就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当时……怎么就没想过和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样,不由分说地冲过去就问个不停啊。
隔壁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他知道那肯定又是几个分开行动的小组在各自汇报自己的成果,但他已经不太确定他参与这场会议的意义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这个案子,破了还有什么用吗。
完全不管女儿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就连已经知道女儿死了得反应都如此冷血的那个什么千亿企业家,还有连面也不愿出、只是派个保姆敷衍了事的唐棠,而就连只是过来打扫卫生的保姆都看不下去她离谱恶毒的性格……
就算那个“二球”的妈妈还算履行了一个母亲的部分职责吧,但是……
调查报告上的字字句句和口供笔录上的各条文字交叉层落在他的脑海里,在交织翻涌的一条一条的文字里,他愈发强烈地感觉,在这些所谓亲属的陈述里,他们似乎并非失去了一个血肉至亲,而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和他们的关系,也并不那么、那么的深刻,仿佛……
……仿佛,凶手只是帮想摆脱麻烦东西的人,顺手解决了一下问题而已。
“你放开了去打听,你要让这家屋主给你列个表,把来过这儿的所有的保姆都问一遍,我告诉你,绝对跟我一个态度!”
“需要什么资料我会积极配合,但说句实在话,你们从我这里想要了解她这个人,可能还真不如翻翻朋友圈。”
“这家人怕是都有点不正常,这爹妈只会打钱,也不给闺女儿打电话,闺女儿呢,提爹妈就垮脸子……”
……
难道,你……说对了吗。
我们一直以来——我,我父亲,当年的你,我们一直坚持的那条路……不值得再走下去了吗。
所谓的“圈内的人”,仗着人多势众就可以对看不惯的人或事物大加施暴,那个已经成名的画手还算幸运的,可是,按照那个比较详细的调查报告来看……
一种尖锐的酸痛感顿时在眉心开始往两侧膨胀,他把头深深地垂下来,用手把他紧绷的脸庞紧紧地按住。
去找陈淑珍之前他就看过那份网络关系调查报告了,在陈淑珍的微博评论下面,单是自己站出来表示有被她的核心粉丝带头辱骂、举报甚至人肉的就有三四个,其中还有已经换过账号的,而由其他人提到的那些,指名道姓说出网络id的也有两三个,就算这部动漫当年是风靡网络世界的几大头部作品之一,但这个陈淑珍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手,放到现在的说法,就是几十粉丝和几千上万粉丝的差别。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就算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种新闻了,但真的作为一个案件的核心或者疑点呈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
“……”
隐蔽的颤动声在空空的室内传递开来,他噔地又从座椅靠背上直了起来。
……他的那个邮箱,又有新消息了。
发件人的地址是什么无所谓,反正对于某个公司的邮箱,只要有需要可以随时完全注销,关键的是里面的内容:那是两串分列两行的字符,一串是纯数字,一串是大小写字符与数字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