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年复生2025-03-13 15:443,632

妈妈又要生孩子了。

她躺在家里唯一的床上,撕心裂肺地尖叫。

算上我,这是第七个。

我希望这孩子生不下来,这样我和弟弟妹妹们吃的粮食就不用分给他。

妈妈似乎感觉到我的情绪,把头扭过来盯住我。

1.

我的妈妈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她很漂亮,还识字。

村子里的女人都不喜欢妈妈,她们骂妈妈脏。

可妈妈明明最爱干净,虽然我们家很穷,可是妈妈喜欢洗澡,喜欢换衣服。

她似乎并不是一直在村子里的女人,爸爸不在的时候她喜欢抱着我们几个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好。

我觉得她在骗我们,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她口中的汽车,马路和大飞机,也没见过学校和食堂,村里的孩子没有上学的。

妈妈说这些被爸爸撞见,爸爸就会很生气。

爸爸说妈妈喜欢骗人,喜欢偷偷跑出去,所以才把妈妈锁起来。

妈妈总是让我替她找钥匙。

我假装帮她找,其实我知道,找不到的,爸爸把钥匙放在钱袋子里每天带在身上,钥匙与袋子里所剩无几的钢镚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我和弟弟妹妹们都不敢去碰那个钱袋子,只有爸爸高兴的时候,才会从里面摸出一块钱,让我去买一点白砂糖回来分给大家尝一尝。

可是我们有六个孩子,那点糖分到每个人手里不过舔几口就没了。

而且妈妈又怀孕了。

2.

她身躯干瘦,面颊一天天凹陷下去,养儿育女都是靠吸食母体的精血,妈妈本就瘦弱,这下更是形同槁木,唯有那肚子高高地隆起,与她纤细的身形格格不入。

就像是外来的生物寄生在了妈妈身上,吸干了妈妈的骨血。

家里每天都喝稀粥,实际就是米汤,一碗喝到底也没有几粒米,不顶饱,几个孩子都面黄肌瘦的,更别说怀着孕的妈妈了。

妈妈需要营养,肚子里的宝宝也是,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厨房干净得像被贼偷过一样。

爸爸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我记不住男人的脸,应该是村里很常见的长相,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身上还散发着长久不洗澡形成的酸臭气。

男人瞥一眼床上的母亲,似乎是很不满意。

爸爸和男人说了几句,男人从一叠纸币里抽出几张,递到爸爸的手中。

眼神落在我身上。

他问我几岁。

笑着露出满口黄牙,一句话带出满口臭味。

妈妈撑着从床上起身,把散落在两颊的头发拢到耳后,露出漂亮的眉眼。

男人又从爸爸手里抽回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

爸爸面有不忿,但到底没有发作,只两秒,他又端起笑脸迎男人进去。

我们被赶了出去。

像从前一样。

3.

妈妈的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屋子里传出来,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嘴,听得不大仔细,断断续续地叫人想起夏日树上的蝉鸣。

爸爸递给我一张纸票,五块钱。

「去买两斤面,给你弟弟带一颗糖。」

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刻,到村头的小超市去待两分钟也好,那里有米面的香气,空气中都弥漫着猪油渣的味道。

弟弟听到这话也很高兴,扔掉手里的石子就冲过来:「姐姐,我要草莓味的糖。」

妹妹们则是眼巴巴地望着爸爸,没人不渴望尝一尝糖果的味道,但是她们不敢开口,只敢在心底祈求他大发慈悲。

不过爸爸转身就走了。

我没有期待,所以也不失望。

就连弟弟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有糖吃。

我很清楚,爸爸不会给我们买糖吃,不过是因为前些天他与妈妈商量好要把弟弟卖给村长家,这颗糖是送走他让他在路上甜一甜。

其实我想弟弟一点都不乖,不如小妹妹讨人喜欢。

但是村长想要男娃。

村里人都喜欢男娃。

4.

我买面回来正好撞上男人,他裤子提了一半,边往外走边提另一半。

见到我,眼神像粘了胶水,挂在我身上怎么也甩不掉。

「爸,妈,面。」

我往屋里跑去。

妈妈瘫在床上,爸爸蹲在地上抽烟。

我把两扇窗户打开,屋子里的空气浑浊,熏得我眼睛生疼,眼泪蓄在眼眶里。

「风大,关上吧。」

妈妈怕冷。

爸爸又去把窗户关上。

我在屋子里觉得浑身不得劲,身上发疼。

爸爸拎着面条,从橱柜里拿出一块腊肉来。

我竟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有腊肉。

妈妈把头转过去。

「明天我让接生婆子过来。」

「这才七个月呢。」

5.

「七个月怎么了,再不生下来,全家都要饿死,你看你挺个大肚子还有谁肯来!」

妈妈不做声,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今天吃饱点,明天有力气。」

「可我害怕。」

「怕什么,都多少回了,七个月小,好生。」

妈妈不再开口。

爸爸去给她煮面。

水开下面,村里的面条是手工的,筋道软弹,携着热气出锅。爸爸在碗底淋了一勺酱油,一点盐,还有门口择的葱花,烧开的热水往下一冲就是一碗汤底,煮熟的面条放进去,切了一小片腊肉平铺在面上,端给妈妈。

剩下的面和面汤被我们几个小孩瓜分。

妈妈呆呆地看着那碗面,一直到坨了也没有动筷子。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吃,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荤腥,空气里那一点熟肉的香气就快把我的魂都勾去。

爸爸挑起一筷子递到妈妈嘴边,妈妈忍不张口。

沾了肉香的面戳到妈妈的嘴巴,她几乎是下意识干呕。

「你不吃,明天生娃儿没力气可别怪我。」他端起碗大快朵颐。

腊肉的油脂滴落在面汤里,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剩下半碗面,他招呼我们过去。

妈妈却突然失控,发了疯一般要过来拍打掉那碗面,长长的锁链套在她的脖子与双手上,让她无法前进。

「疯女人。」

「你们几个快吃。」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暴起,可是面太香了,我无暇分心顾及她的想法,几人将面分食殆尽。

6.

接生婆婆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

妈妈呆呆的盯着屋顶。

我想起她和我说城里的女人生孩子都打不疼的针,还好吃好喝伺候着,睡雪白的床,喝很贵的燕窝。

我不知道什么是燕窝,也没见过妈妈说的不疼的针。

村里的女人生孩子都是接生婆婆来帮忙的。

我见过妈妈生小弟弟和小妹妹的模样,要叫上好久,疼上好久,爸爸说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我也是女人,我也要生孩子。

可我很怕疼啊,这两天我总觉得身上很疼。

接生婆婆给妈妈灌了一碗汤药,黑乎乎泛着酸味,刚喝下去没一会,妈妈就开始发作了。

我在厨房里给妈妈烧热水,一锅接着一锅。

妈妈叫得很凄惨,像春日里发情的母猫,凌厉刺耳。

半个钟过去,妈妈的声音逐渐低下来。

我跑去门口看,接生婆婆坐在床头嗑瓜子:「大媳妇你咋没劲呢?这还得好一会,你家那口子给你备着点糖水没有,一会还有得磨呢。」

妈妈也许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又或者是妈妈洞悉了我不想再有一个弟弟或妹妹的想法,怕我伤害未出世的小宝宝吗。

妈妈永远都这样聪明。

可是家里真的再养不起一张吃饭的嘴了。

7.

妈妈叫声越来越微弱,我想起了昨晚她没吃的那碗面。

爸爸端了一小碗糖水给她,妈妈提不起劲咽不下去。

那头村长已经遣了人来接弟弟。

弟弟嚎得很大声,那股子劲似乎点醒了妈妈,她又开始叫起来。

接生婆婆把瓜子一扔,在木盆里洗了一把手,就去掰妈妈的腿。妈妈两股挂着松松垮垮的肉,婆婆蹲在妈妈后头瞧,一边瞧一边喊:

「大媳妇再使点劲,能看见小脑袋啦!」

我又回去卖力地烧水。

弟弟不肯去村长家,于是爸爸抱着他上了牛车,由他亲自护送。我猜他这样积极,也许是不想见妈妈生孩子,过去妈妈生孩子他总是借口有事跑出去。

我听到他悄悄对接生婆婆说,男人看了那场面就再也做不了男人了。

又或许是要亲自去村长家拿弟弟换来的钱他才安心。

爸爸不喜欢钱经过他人的手。

牛车渐渐远去,好像带走了妈妈的力气。

她叫喊声又弱了。

这一次喂糖水也没有用,她的嗓子似乎被谁掐住,再发不出一点喊声。

接生婆婆跑出门问:「当家的,当家的呢,大媳妇儿生不出来没力气了,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啊?」

爸爸出去了。

五妹妹喊着妈妈就要进屋。

妈妈说:「保小。」

我很生气,一家这么多人现在已经养不起了,村里人说保小那大人是必死的,我不想没有妈妈,更不想家里再多一个吃饭的,没了妈妈我们更养不起这么小的孩子

婆婆说不足月的孩子可是要精细地养的。

「不许伤害我妈妈,不许保小,我要保大,我要救我妈妈!!」

可是没人听我在说什么。

接生婆婆拿了剪刀和热水就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我听到妈妈的哭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惨烈,浓浓的血腥味冲破家里的旧木门席卷散播到每个角落。剪刀咔嚓咔嚓,我不敢细想那是在剪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

接生婆婆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身上沾满了血污,手里还捏着一块红里泛黑的软肉。

我没有听见妈妈的声音,也没有孩子的哭声。

「小娃儿憋太久,拿出来就没气了。」

那妈妈呢?

8.

我站在屋子里。

其他人都被拦在外面。

妈妈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家里唯一的床,其实是一块旧门板,大概是生孩子太疼了,妈妈挣扎间将铺在门板上的棉絮扭开了,露出下面装锁的地方,一块空空的大洞。

就像妈妈的下半身,空空的,除了表面看起来还有个人的形状,内里早已经变成一具空壳。

被掏出来的血肉堆放在木盆里,散发出内脏的气息,我无法辨认哪一块属于哪一个脏器,它们胡乱摆着,有的已经被剪碎,像菜市场上猪肉摊主低价处理的猪下水。

原本圆滚滚的肚子此刻已经瘪下去,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之下肋骨的痕迹。

妈妈的两条腿敞开着,生孩子的失禁无法避免,她身下混合着屎尿,各色的液体在被单上,还没有干涸,气味冲鼻,在血腥味的夹杂下显得异常难闻。

我吐了,却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对着空气干呕。

妈妈放弃自己保下的孩子在她手边,如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怕会以为是母亲不忍离开自己的孩子一步。

随意被布包了包的小宝宝小得像个鸡仔儿,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面色青紫,双眼紧闭。刚生出来的小孩很丑,脸上皱巴巴的,皮肤缩在一起,身子又小,显得脑袋出奇地大,肚子鼓鼓地向上突起,剪了一半的脐带裸露在空气中,皮肤上还沾着血污。想来接生婆婆发现孩子没气就急匆匆到外头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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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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