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年前宗明清进士及第之后,认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并且参加了赵丞相的革新运动。
革新派众人废除奴隶制度,减免穷苛杂税,削弱宦官权力,誓要还大乾王朝一个太平盛世。
我与爹爹曾经没日没夜的劝他,朝廷旧党保守势力强大,革新运动必然会以失败告终。
为了老母,为了我,求他明哲保身,不要参加革新。
可是他只抚了抚我的绒发,一双眼睛幽幽望着汴州城的万家灯火:
「在其位,谋其政,死其官。」
对于他所在的夫君位,子孙位,他是绝口不提啊。
果然,新政不过百天便被全面废除,赵丞相身首异处,宗明清也将被贬偏远之地。
收到消息的当夜我便跪在了爹爹的门前,我求他想想办法救救宗明清。
爹爹也曾经官至殿阁大学士,学生子弟满天下。
虽说他如今已然告老还乡,但帮助宗明清留在家乡汴州这等繁华之地,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日我在爹爹门前跪从清晨跪到日暮,跪得几近昏厥,爹爹终于将我迎进了屋里。
不单说要帮宗明清,还贴心地为我找了大夫。
我这才发现我已经怀孕三月有余。
我拖着病体回家告诉宗明清这两个好消息,换来的却是他愤懑的谩骂与坚决的拒绝,
「我是绝不会背叛友人背叛百姓的,让我给旧党势力道歉更是痴心妄想!我只看到百姓拥护新政,我们没有做错,哪怕舍生取道,我宗明清也认了。」
「那老母呢?那我和孩子呢?你有没有为我们考虑过?潮京地界偏远蛮荒,又路途遥远,你叫老母如何受得了!」
那天我们大吵一架,翌日清晨,我拖着病体妥协,跟着他上路了。
我们所有的家当被抄没,只余一辆牛车拉着我们一路往西。
谁又曾想到,我一语成谶。
走到半路我与老母双双病倒。
宗明清看看钱袋里仅余的二钱银子,又看看我隐隐出红的下体,他第一次慌了。
「孩子没了,以后我们还会再有的,老母她,已经昏过去了……我宗明清对不起你……」
他的眼睛轻轻掠过我,用那仅余的二钱银子给阿母买了药。
而我的鲜血,淋漓了整个牛车。
一直等到了西北潮京,他才终于请了个乡下郎中为我诊病。
可那时,淋漓的鲜血早已经干涸在牛车上,早已经干涸在我身上。
我的孩子没了,我也终身落下了病根,永远都不会再有孕了。
8.
可是老母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只当我天生就不能生,她从潮京郎中那里得了消息后,恨了我五年。
直到我们重新返回汴州,她还是当我是让她宗家断子绝孙的厉鬼。
可是如今她可高兴啦。
她儿子娶了个杏眸圆脸身姿婀娜的陈姑娘,现今不过娶进门短短三个月,已经怀孕三个月啦。
宗明清没有因着娶了美妾就冷落我,他也每月来看我多次。
只是次次都像例行公事一般,周身不带一丝深情。
唯有他扶着陈雪走在桃花树下时,我才可以看见他身上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陌生的爱意。
也对,我与宗明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之前我甚至没有见过他。
只是偶尔在街上听人说起他又惩治了某某贪官,他又查明了某某奇案。
对于我,成亲前他就了解的更少,只知道我是他老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而已。
我们之间有爱情么?我敢问我自己,我不敢问他,也许在他眼里,责任更多一些吧。
无论怎么样,每当他扶着陈雪从我院前的桃花树下路过时,我就会放下手中的算盘账目,偷眼望着他俩。
有时看看陈雪逐渐隆起的小腹,有时看看宗明清温润的眉眼。
我也由衷地为宗家和宗明清高兴,他们家不会绝后了,真好。
只是不知我这脸上怎的又湿润了。
临近年关时,陈雪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宗明清和老太太高兴坏了,特意给他取个名字叫「宗慕雪」。
爱慕的慕呢。
我手里噼里啪啦敲打着算盘,从这里抠一点,从那里省一点,才终于东拼西凑凑够了孩子办满月酒的钱。
虽说宗明清是清官,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从来理不清买柴米油盐酱醋茶到底要多少银两。
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哪个亲戚需要送去贺礼。
他更弄不清楚宗慕雪读书上学堂要费用几何。
要是没有我替他操持着这些家务小事儿,只怕他得分出所有断案的精力来理理家事。
9.
原本有宗慕雪他亲娘和老太太操心他读书,是不关我事的。
直到这天我路遇刚刚下学的宗慕雪,他竟光天化日之下抢了他同窗的书箧,并且在地上踩得七零八落。
那小孩儿找他理论,反被他狠狠打了一顿。
我好心去阻拦,竟被宗慕雪大骂「腌臜」。
想宗明清一辈子为人和善与人为善,他的儿子竟被亲娘和奶奶宠成这般地痞流氓的样子,真是可悲。
我当日便将宗慕雪带到了自己院里,准备亲自教导。
「你若再处处不学好,不认真读书,我便真抽你了。」
我话说的重,小鞭也舞得生风,却到底没舍得抽打他一下,没有人比我更想要这个孩子成材了。
老母与陈雪和宗明清也是当日找到我院里来的。
他们一过来,宗慕雪就嗷嗷哭着喊着跑了过去:
「呜呜呜,大娘打我!爹,大娘打我,她拿鞭子抽我,好疼啊!」
「宗慕雪,你再说,我到底打你了没?」
小骗子仍对着他爹娘和奶奶不住点头。
我气急反笑,真要拿着皮鞭揍他时,陈雪一把拽住了皮鞭,泫然欲泣:
「姐姐,我敬你一句姐姐。慕雪纵使千错万错,你为什么要这样鞭打他,他好只是个孩子啊。平常你克扣我们银两,还不给阿母买补品,我们都忍了,可是你为什么要……」
「老太看你就是嫉妒陈丫头生了个儿子,像这样的毒妇怎么配当我的儿媳妇,明清,你今天便休了她!」
宗明清只心疼地望着老母和陈雪,没有听我一句,便写下了休书一封。
我原以为那封休书会重若千斤。
但真正拿起它的时候,我却仿佛握住了一片柔软的羽毛,舒适极了。
克扣你们银两?不给老太太买补品?
你们怕是不知道宗明清那点俸禄就是个烂摊子,每个银子铜板都得碾压成粉末花哟。
每一丝儿都在刀刃儿上。
我一点不留恋地走出了宗家,早就想我娘了,这次总该回去看看的。
10.
可是爹娘见我独自一人回来并没有多高兴。
看到那封休书,我爹直接一巴掌就招呼到了我脸上:
「妒妇!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被休了还敢回娘家?怕我们不够丢人吗?」
「你倒是说说,曾经叫你读的那些《女戒》《女训》都读狗肚子里了吗?不思相夫教子,不懂与妾室和睦相处,真丢我韩家的人!」
我娘也坐在上座,见我被爹一巴掌扇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她一动没动,满脸都是对我的失望,
「滚去祠堂思过。」
我对着韩家列祖列宗跪着,我这次是真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我每日都在相夫教子,每时每刻都在精打细算,处理后宅事务,侍奉老母。
难道我是错在不该教育宗慕雪?还是不该叫宗明清娶了陈雪?或是当初就不该听父母的话嫁给宗明清?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深秋的夜,冷雨纷纷,祠堂冷得宛若冰窖一般。我不知是冷昏了还是困了,竟突觉身上一暖。
猛地睁开眼时,我的小侄子韩盼正拿着衾被忘我身上披。
见我醒了,小孩儿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姑母,盖着被子就不冷啦。」
韩盼与宗慕雪算是同龄人,可这孩子好读书,正德行,比之宗慕雪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摸摸他的小脑袋,视线落在了祠堂一眼望不到头的排位上。
我韩家岂不也是人丁稀少呢。我唯一的哥哥战死沙场,嫂嫂不久郁郁而终,只余下这么一个小孩子。
不过韩盼是比宗慕雪成器的。可是那时我不知,这俩人若是相遇,对我韩家是多大一场灾难。
11.
四年弹指之间,韩盼与宗慕雪在县里的官学成了同窗。
我们全家收到韩盼身死的消息是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小家伙的尸体就在官学里,是被宗慕雪带着一帮小喽啰殴打至死的。
因为宗慕雪欺负同窗,盼儿替那个孩子出了头。
审这场案子的自然就是宗明清,堂下跪着的是陈雪,老太太和嚣张的宗慕雪。
脸上虽嚣张,但她们身上个个光鲜不再,陈雪的衣物上满身油污,宗明清的胡子仿佛几个月都没有修过了。
真以为后宅小事儿容易操劳么,我暗笑。
宗家三人皆是有恃无恐。
陈雪看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下坐着的宗明清,对着我和爹娘挑衅地一笑:
「本来嘛,要是别人审案我们真得花些功夫,谁知道审案的就是你爹呢?慕儿,去给你爹磕两个响头,让他放了你就算完了。」
我对着陈雪得意到扭曲的脸,也挤出一抹笑,要是其他官员塞些银子怕是真的就行了,但偏偏是宗明清。
要知道,这是个视大乾律例珍比生命的家伙啊。没有人能践踏他的信仰半步,哪怕是他亲儿子。
果然,惊堂木响。
斩。立。决。
听闻当夜陈雪便随着宗慕雪一同离开人世了,老太太也自此一病不起。
原本热热闹闹的宗家,宗明清霎时成了孤家寡人。
而我韩家,也比以往更加孤寂更加难捱了。
我怔怔望着韩盼凉透的身体,这孩子和张妈一样,是曾经真的一心待我好的人,可惜如今已然不在了。
宗家,真不想再与之有任何瓜葛,哪怕宗明清真的是个好官。
12.
听闻最近江南一带又发了大水,宗明清一心为民,主动请缨。
要南下查处贪官,治水救灾,防范瘟疫。
这项任务巨大,恐怕要在那里待好几年才是。
我本以为他早已经走了,但晨起扣开韩家大门时,有一人披着晨曦正站在朦胧里。
正是宗明清。
他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见我出来时,欣喜地迎了上来:
「我们能,和好如初么?」
我挑眉,认真地看了一眼我惊艳我所有青春的男人,他竟不知何时已生了白发。
世事白云苍狗,唯有他一颗初心不改。
「叫我猜猜,你缺个人照顾老母?还是缺个人稳定民心呢?」
「你很聪明,两个都缺,非你不可。」
见我猜着他心思,宗明清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有些轻松地笑了,
「本就不欲瞒着你,你猜到了更好。」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去,江南一带如今大水肆虐瘟疫横行,我不要命的吗?」
见我如此一问,他笑得更愉快了:
「因为当初革新运动你没有阻止我,因为当初被贬边境你没有抛弃我,因为受了阿母多年刁难你没有离开我。」
「可是我累了。」
「你对我宗明清的爱早已经消磨殆尽,但你对这天下的爱永远都是热烈的。」
他的语气笃定,眼神更是坚定,
「你会去的,因为你与我,本是同一类人,只是可惜你身为女子罢了。」
我承认,这一刻有一枚石子落在了心湖里,泛起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我也曾偷读四书五经,孙子兵法,心中大学论语中庸孟子的治国经略,我自认不输世间任何男子,包括宗明清。
可是我却不能像哥哥一般上战场杀敌,也不能像宗明清一般为天下百姓谋。
不是我不想,是这该死的社会与律例禁锢着我,我只能将所有期待都放在宗明清身上。
某种意义上,他是我生命的延伸,我替他守好他那方四四方方的庭院,他替我搅动天下家国的风云。
如今,江南大水肆虐瘟疫横行,此时民心不稳,他若不托家带口证明他将久居江南,与江南民众共进退。
那么所有百姓只会担心他半路逃跑,民心,是不可能凝聚的。
罢了罢了,去哉去哉。
晨光熹微里,我握住了那只伸向我的手,那不是夫君,而是神明。
「闺女,这姓宗的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准你跟他去!去了,万一回不来了,你叫我和你爹怎么办呐?」
身后,我娘哽咽着喊住我,拉着我的手腕就要将我拽回房里。
我们正拉扯间,一个枯槁的大手猛地荡开了我娘,一回眸,竟是我爹。
「让她去!」
爹眼眶全红了,嘴上吼得厉害,身体却无力地倚靠在了墙上,
「记得…平安回来…」
「老师放心,学生一定将之完璧归赵!」
宗明清郑重地向爹爹行了个拱手礼,带着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保护好自己……记得平安回来啊,我和你爹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女了……」
「一定。」
13.
宗明清终于是又上路了,托家带口,也就是我和他的老母而已。
沿途饥民遍地,百姓流离失所。
自古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我们刚刚到达刺史府,宗明清便不见了影子。这刺史府早已经成了收容难民灾民之所。
我与老母挤在其中,我仍未病倒,老母由于年迈体弱,竟染上了瘟疫。
整个刺史府闻瘟疫色变,二话不说便将阿母关进了柴房里。
老太太年纪已大,她需要人照料,我犹豫了整整三天,终于还是戴了防疫面纱进去了。
「是…是你…」
老太曾经精明的三角眼已经不复往日,只是望着我时不时滴出两滴浊泪,
「快滚出去!老太我身强体壮,不需要有人照顾。特别是你,害我宗家断后的玩意儿。」
她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过就是担心我也染了病而已。
我端着汤药一勺一勺地给她喂下去,小心得一滴都不外洒。
这几日瘟疫流行达到了顶峰,药物早已经是供不应求。
「你是个好儿媳妇,都怪我太想要个孙子,太想给宗家留个后,不然我都没有办法去面对明清死去的爹。」
老太太虽在语无伦次地交代着遗言,但她终究是好起来了。
「你娶了个好媳妇儿啊,那么可怕的瘟疫,常人避之不及,她竟亲自去照顾你…」
「就是说啊,亲儿子都不在身边照看…」
在宗明清忙完了贪官污吏私吞赈灾银的事情来看老太太的时候,她已经痊愈了,甚至可以跟别人拉拉家长。
宗明清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望着我,好久好久,
「辛苦了……」
我没接话,因为老太太一好起来,我就感觉自己全身无力。
当夜,我便高烧不退,住进了老母住过的那间柴房里。
是呢,我的孝心善心并没有让我逃过这场大病。
可是老太太有我照顾,而我有谁照顾呢?
没有。
14.
我病倒了,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柴房里。
头两天还有人按时来给我送饭送药,到了第三天,连个鬼影子都没啦。
俨然一副让我自生自灭的样子。
「你们让开,让我进去看看我儿媳妇,她怎么样了?你们给她送些药啊…」
老母在屋外哭得撕心裂肺,看样子好像是宗明清派人拦住了她。
不让人进来,能不能送些食物和药进来啊,我饿得下腹都疼起来了。
可是没有。
「如今城里瘟疫横行,药已经不够了,宗大人吩咐了,先把药给城里的百姓送去!」
「你们什么意思?我儿媳妇的命不是命吗?你们找不着药,老太我亲自去!」
一个笃笃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药不够发了,宗明清那个青天大老爷啊,不顾自己妻子死活,先将药都分给了百姓们。
当真是青天呐。
我笑着笑着,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幸好他的老母改了性子,还能顾着点我的死活,不知老太太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抱了一包牛皮纸包着的药回来。
「儿媳妇儿,快藏进你屋里头,老太我刚刚在郎中那里抢的,等会儿他们就追过来了。」
老母打算得好,这药包一旦我碰过了拿屋里,没人敢再接触我,把它拿回去。
我有救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向药包爬过去,一尺,一寸……近了,更近了,离我的生命又近了一步。
锵!
一声铮鸣之音。
一杆红缨枪猛地挑走了药包,我抬头,正正撞进宗明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药…给我…」
我嗓音全哑,嘴唇皲裂。
宗明清的红缨枪应声怔在了半空中,他眸光中有犹豫。
「宗大人,我家小幺女几乎惊厥过去了,求宗大人救命啊。」
可他也只犹豫了一瞬,当一个老大爷跪在他身后时,他猛地将药包甩到了老大爷怀里,头也不回,
「全体听令。城中药物紧缺,先救治孩童和老人,青壮年让他们自己撑着!」
不知怎么的,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宗明清,你个天杀的,你先救我儿媳妇,算是我这个当阿母的求你了!宗明清!」
老母砰地跪在宗明清面前,男人仍是头也不回。
老母被宗明清带走了,所有人都撤出了院子,我周身唯剩下一片死寂。
我彻底绝望了,我不但全身高热不退,下腹仍在隐隐作痛,怕是撑不过去了……
爹,娘,女儿不孝,恐怕这次要食言了……
15.
一片寂静幽暗里,我不禁在想,要是陪着宗明清来江南的是陈雪,要是染病的是陈雪。
他会不会把那包药让给陈雪?
他不会。
宗明清是连自己儿子犯法都毫不徇私的人,他是最刚正不阿的清官。
他挚爱的命,也比不过他的百姓国家。
也不知我硬挺了多久,忽听外面街上一片欢呼。
原来大雨已停,瘟疫得到了初步控制,整个江南富庶之地又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宗明清终于想起我来了,他带着郎中隔着长长的丝线为我诊脉来了。
「拖得太久了,脉象几乎微不可查,再加上曾经小产的陈年旧伤,哪怕华佗在世都救不回来。」
郎中不住叹气摇头,甚至连一副敷衍的药材也不愿意开。
「小产?旧伤?老郎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儿媳妇身体好着呢?」
老母又在咋咋呼呼追着郎中问东问西,宗明清却一步一步往我身侧走来。
他竟流泪了。
这个男人,明明他的百姓得救了啊,明明他的老母痊愈了啊。
他上对得起君王,下不负老母,忠孝两全,他哭什么。
「撑住,我求你撑住,我还没带你回韩家呢,我还没向你父母复命呢,你别这样惩罚我,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他的热泪滴在我的手臂上,那手臂上却逐渐凉透了。
……
某座不知名的山头上,扔了许多像我一样染瘟疫而死的人。
我也被丢在了人堆上,烧尸体的火是宗大人亲自放的。
哪怕得知真相的老母拼命阻拦,他仍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将火把丢了进去。
「你恨我么?恨的吧?」
他最后看了我的尸体一眼,喃喃自语。
恨,身为人妻,我恨我的夫君宗明清,他的每一分温柔都不曾给过我。
却也爱,身为万千百姓之一,我深切地爱着这个忧国忧民一心为民的神明宗明清。
迎着风,大火燃起那刻,男人又泪流满面,
「我宗明清上对得起国家百姓,下不负老母养育之恩,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你韩……」
男人忽然皱眉,他竟想不起我名字来了。
我的名字?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翻遍万千史书 ,大乾史第五十六卷载有殿阁大学士宗明清。
一页一百三十余字里,洋洋洒洒全是宗明清的丰功伟绩。
在其中歪歪斜斜有我短短九字。
曰:「其妻韩氏,年三十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