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碎枯枝的脆响骤然消失在山道上,公子小白将向晴护在身后,指尖无声按上腰间青铜剑柄。
树影斑驳间,那人披着蓑衣的轮廓在十丈外凝成墨点,斗笠边缘垂落的葛布被山风掀起又落下。
"阁下跟了三十里路。"公子小白的声音裹着初冬的霜气,"不妨直说意图?"
斗笠下忽然溢出银铃般的轻笑,来人摘下蓑衣时,腰佩的错金玉璜在阳光下泛起水纹。
向晴瞳孔微缩——那是楚国王室独有的九节连环佩。
女子葱白手指撩开面纱,眉间朱砂痣红得惊心动魄:"妾身奉楚子之命,特来恭贺齐国得此良臣。"她目光扫过向晴腰间悬挂的虎符,"只是没想到,贵国竟让女子执掌使节玉璋。"
公子小白剑鞘横挡在向晴身前,却见妻子轻笑着拨开寒铁。
向晴解下玉璋托在掌心,璋身上三道朱砂刻痕在日光下流动如血:"楚使可识得此物?
去年贵国借道伐郑,郑伯抵押的铜山契券此刻正在临淄官署。"她指尖划过最深的刻痕,"三日后便是交割之期。"
楚女的笑意僵在唇角。
向晴突然逼近两步,绣着玄鸟纹的深衣广袖掠过对方手中密函:"不如将楚子这封离间书简,与郑伯的泣血陈情一同送往洛邑?"她袖中滑出半枚青铜鱼符,"周天子特使三日前已过新郑。"
林间鸦雀突惊飞,楚女后退时踩碎了满地枯叶。
公子小白望着那道仓皇遁去的背影,喉间滚出闷雷般的低笑:"晴儿何时联络的周室?"
"那日宋公宴饮,你与鲁使拼酒时。"向晴将玉璋系回腰间,青铜组佩相击如环佩叮咚,"楚人想用合纵连横的老把戏,我便让他们见识什么叫现代博弈论。"
马车重新启程时,公子小白望着妻子在竹简上勾画的奇怪符号,那些被称为"百分比"与"趋势图"的墨迹蜿蜒如符咒。
车帘外飘进初雪,落在她鸦羽般的鬓角,竟比临淄最精巧的珠翠还要夺目。
太庙檐角的铜铃在朔风中乱响,向晴踏入明堂时,九旒冕冠下的十几双眼睛淬着寒光。
上大夫隗酉的玉笏重重敲在青砖上:"敢问夫人,割让三座边城换来的所谓'友好',与献媚何异!"
竹简摔在地上的脆响惊起梁间燕雀。
向晴俯身拾起盟约文书,帛面沾染的尘土被她用袖口细细拭净:"去年冬月,隗大夫可还记得临淄粮价?"她突然转向记录史官,"烦请取粮粟市价簿。"
当泛黄的木牍堆满漆案,向晴执起朱笔在空气中划出奇异弧度:"若将边城比作粮仓——"她蘸墨在素帛勾勒起伏的曲线,"宋国商丘、鲁国曲阜至我即墨,恰成三角贸易区。"笔锋突然纵贯南北,"放弃三座孤城,换取十二座城池关税减半,这笔账..."她将算筹推至老臣面前,"相当于每年多养三万精兵。"
隗酉捻断数根白须,浑浊的眼珠随着算珠滚动越来越亮。
向晴又展开舆图,指尖点在蜿蜒的淄水:"更不必说宋国承诺疏通的河道,可让齐国战船直抵大野泽。"她忽然轻笑,"听闻隗氏宗祠正在淄水东岸?"
老大夫的玉圭当啷落地。
向晴顺势扶住他手臂,声音放得绵软:"三月后漕运开通,隗氏漆器可沿济水销往晋国,利润..."她在老者掌心写下个数字,隗酉猛然抬头,皱纹里迸出精光。
"夫人大才!"太史令突然离席长拜,"这盟约分明是连环九曲锁,表面让利,内藏机锋啊!"
殿外忽有钟鼓齐鸣,谒者高唱"郑国使节到"。
向晴瞥见公子小白在屏风后勾起的唇角,知道他已安排好这场"巧合"。
当郑伯亲笔的谢罪书与楚国王玺拓本同时呈上时,满朝文武的抽气声惊飞了檐下积雪。
暮色染红章华台时,向晴正倚着青铜冰鉴剥柑橘。
公子小白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肩窝:"今日楚使又送来十车包茅,说是助我齐国缩酒祭天。"
"他们倒是会找台阶。"向晴将橘瓣喂进他口中,"不过真正的好戏..."她望向宫门外渐次亮起的车马,"要等明日朝会。"
夜风卷起案上帛书,露出周天子朱批的"准奏"二字。
八百诸侯的使节文牒在灯下泛着幽光,最上方那卷盖着楚国王玺的火漆,分明是白日密函的封印。
廊下传来环佩叮咚,侍女禀报宋鲁使臣联袂求见的声音,惊醒了栖在梁间的玄鸟。
公子小白抚过妻子发间新簪的玉胜,那是隗酉夫人今晨亲自送来的家传宝物。
月光透过绮窗,将两人身影投在绘着九州山河的屏风上,与墙外渐近的灯火融成一片璀璨星河。
(本章完)太庙前的九重玉阶洒满朝阳,公子小白玄衣纁裳的衮服上金线翻涌如浪。
当虎贲卫将玄圭奉至祭坛时,十二只青铜夔龙尊同时喷出酒雾,将镌刻着盟约的玉版映得流光溢彩。
"自今日始,齐鲁宋三国商道永不征税。"公子小白的声音撞在编钟上,惊起宫墙外成群的朱鹭。
向晴垂眸望着掌心诸侯印玺拓就的朱砂纹,忽听得朱雀大街传来潮水般的欢呼——临淄九市的商贾正将成捆的玄纁丝帛抛向天穹。
隗酉捧着鎏金算盘疾步上前:"禀君上,仅盐铁两项..."老臣的手指在算珠间翻飞如蝶,"已抵三城十年赋税!"话音未落,宋国使臣突然击掌三声,八名力士抬着淄水河道的青铜沙盘撞开殿门,河道上新漆的朱砂标记与向晴昨日所绘图纸分毫不差。
公子小白在袖底握住向晴微颤的手指,发觉她指尖还沾着绘制趋势图的松烟墨。
当鲁国特使献上镶嵌着夜明珠的错金舆图时,向晴忽然轻笑出声——那图上用银线勾勒的三角贸易区,正是她教给鲁国少傅的等比数列模型。
"请齐国夫人赐教!"燕国使女突然越众而出,捧着的漆盒里躺着半片龟甲,"此乃蓟城新得的殷商卜辞,关乎..."她刻意压低嗓音,"关乎周室宗庙的星象图。"
向晴用银簪拨动龟甲裂纹,忽然对着日光转动角度。
斑驳的纹路在青铜冰鉴上投出奇异的几何图形,竟与她昨日给公子小白讲解的博弈论模型暗合。
满殿抽气声中,晋国使节腰间的玉环佩突然崩裂——那正是他们暗中资助楚国离间的信物。
"夫人可知大野泽畔新立的界碑?"秦国使者突然发难,黧黑的面庞被犀角灯照得忽明忽暗,"上面刻着的可不是盟约..."
公子小白剑鞘轻叩地面,八扇绘着山海经图的屏风应声而开。
青铜底座上的界碑拓片墨迹未干,向晴用朱笔圈出边角处若隐若现的玄鸟纹:"此乃郑国宗庙祭祀用的火云纹,三日前刚出现在楚国进贡的包茅车上。"她突然将拓片覆在龟甲投影上,"诸位不妨细看?"
明暗交织的纹路竟拼出完整的齐国疆域图,连新开通的漕运河道都纤毫毕现。
隗酉手中的玉笏啪嗒落地,老臣颤巍巍捧起冰鉴:"天降祥瑞啊!"
日影西斜时,向晴倚着章华台的青铜阑干,看万家灯火如星子坠入淄水。
公子小白从身后为她系上白狐裘,指尖拂过她发间微颤的玉胜:"今晨晋国密探传来消息,楚王连夜焚毁了十二车竹简。"
"他倒是聪明。"向晴将温好的兰芷酒喂到他唇边,"那些离间各国用的假盟约..."她忽然被腾空抱起,公子小白玄色大氅上的蟠螭纹掠过她眼角,"不如烧来暖酒?"
更漏声穿过三重锦帐时,向晴忽然惊醒。
枕边人沉睡的眉宇间还凝着朝会时的威仪,她轻手轻脚绕过满地狼藉的诸侯礼单,却在推开密室石门时愣住——周天子赏赐的青铜匣竟渗出幽蓝荧光。
帛书在指尖展开的刹那,向晴瞳孔剧烈收缩。
那些用茜草汁誊写的古老文字间,竟夹杂着类似现代数学符号的标记。
当她试图拼接残缺的竹简时,忽然发现某片记载着"河图洛书"的龟甲上,用极细的银丝嵌着道微积分公式。
"夫人又熬夜?"公子小白带着睡意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向晴慌忙用袖口遮住竹简上诡异的星象图,转身时撞翻的青铜灯树在墙面投出鬼魅般的影子。
她没注意到,半片写着"周公测影"的玉版正在暗格里泛出血色纹路。
寅时的梆子声惊飞檐角铜铃,向晴在晨雾中抚过新送来的诸侯文书。
当翻到某卷用楚地香茅包裹的简牍时,她突然察觉异样——记录着各国风物的段落间,竟都暗藏相同的奇异符号。
"夫人,燕国使女求见。"侍女的声音让向晴指尖轻颤,朱砂笔在郑国贡品清单上拖出长长红痕。
她抬头望向窗外渐亮的天光,看见公子小白正在校场与虎贲卫比剑,剑锋挑起的落叶在空中拼出类似甲骨文的图案。
向晴将可疑的竹简塞进袖袋,起身时带翻了漆盒里的青铜算筹。
六十四根算签落地竟排列成八卦阵型,最中央那根刻着楚国文字的算签,正指向洛邑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