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豹走了。带着那位忠君爱国的老者,消失在那白茫茫的天地、黑压压的人群中。
冰河染上红衣,尸体累积成堆。
士兵们开始清扫战场。
这一战,凤凰以军亡二十人,重伤一千人,轻伤两千人,招降四万人的绝对优势,大败朝廷七万军。
凤仪羽将投降的兵分拨到赵景昱、夏阶、陆继德以及应拱麾下,进行训练。
饶是见惯了沙场的征战,凤仪羽看着眼前满目苍夷的场面,心情无比复杂,胸口堵得难受,久久难以排解。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赢,更不是无穷无尽的屠杀。
她只是想讨个公道而已。
天下百姓皆知高洪可恶,戴忠明明清楚高狗所作所为,为何都不愿意站出来?宁死也不敢触犯高洪逆鳞。
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
“伤心了?”
赵景昱策马到她跟前,看着她颓废的模样,隐隐心疼,“老将军自刎,是最好的归路,你没必要自责。”
凤仪羽偏头看来,眸中溢满了哀伤悲叹,“他是忠臣,但不是一个勇者。”
赵景昱也叹:“是啊,他们被固有的礼教束缚,没有冲破牢笼的勇气,注定是失败者。”
他拍拍马背,邀请,“我带你回去?”
凤仪羽没搭理,满腹心事的进城。
回到衙门,凤仪羽堂便一直坐在公堂廊下的椅子上,望着天空发呆。
又下雪了。大片的雪花似鹅毛纷纷散落,急欲遮掩这场血腥,净化天地。
赵景昱安顿好士兵回来,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雪天不停,朝廷溃败,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了。我们刚好可以喘口气,厉兵秣马了。”
凤仪羽木楞的点点头,头缩在厚厚的裘衣中不想动。
赵景昱长腿勾了矮凳,在凤仪羽腿边坐下,拿眼觑她,问:“还意难平呢?不会因为死个老将,你就一蹶不振吧?”
凤仪羽转动眼珠看他,有气无力道:“不是,我在想,如果我祖父遇到今日的局面,如何抉择?”
赵景昱坚定道:“你祖父一定会反。”
凤仪羽诧异,“为何?”
赵景昱脱掉铠甲解释,“因为你祖父比戴忠更有胆量。戴忠一辈子只能为将,因为他不够大胆。他想得太多,顾虑太多,累赘就越多。”
“你家族蒙难,不是你祖父不敢,是因为他缺少时机。当他身在你的处境,也会和你一样的做法。”
凤仪羽沉默了。
自从竖旗反旗以来,她一直纠结自己是对是错,将自己置身一个无解的泥潭,不愿和自己和解。
赵景昱的话,彻底将她拉上岸,穿过沼泽,沐浴在了阳光下。
凤仪羽释怀一笑,“谢谢你,我想通了。”
“那就打起精神来。降兵太多,我们的冬衣、粮食不够了,得加紧调配。”
赵景昱拍拍她肩膀,起身进屋。
凤仪羽瞥见他胳膊上的血迹,随他进屋,一把抓住他换衣的手。
“你受伤了。”
赵景昱看看胳膊,道:“小伤,张豹、丁禄两人围攻我一个,总归要受点皮外伤。”
凤仪羽不听,执意拉他坐下,扯开破裂的衣缝。
一道很深的刀口横在他的胳膊上,皮肉翻卷,冻得发白。血迹混着里衣凝固,硬邦邦的。
“你这个必须处理。”
凤仪羽不容知否的冲外唤晚娘。
晚娘闻声进屋。
凤仪羽道:“快叫清桉来。”
赵景昱忙阻止,“不用了。他正领着医疗队在城外医治士兵,抽不开身。”
凤仪羽便改口吩咐:“拿点干布药水过来。”
晚娘应声,匆忙取了布巾药粉温水送来,又给屋中生了炭火,才出去帮忙照顾受伤的女兵。
屋里很快暖和,赵景昱只穿了里衣,避开凤仪羽准备帮忙的手,推辞,“我自己来吧。”
凤仪羽训道:“你看得清伤口么?”
赵景昱囫囵回:“马马虎虎就行了,哪用得着那么仔细。”
“要是都像你这么想,我费心让王清桉组建医疗队做什么?”
凤仪羽强行命令,“老实点,你胳膊废了,我得损失一员大将。”
赵景昱努努嘴,认命的撑着胳膊,“你来你来。”
凤仪羽用温水湿了伤口,将带血的衣物分开,剪掉,重新清理干净伤口,涂上药粉,缠好干布。
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这是她在边关学会的、最基本的技能,是她娘亲手把手教她,只为让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把自己照顾好。
赵景昱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落在她微微跳动的羽睫上。
她半垂着眼,极尽细心,想要掩盖情绪,却无形的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赵景昱心情莫名沉重,想要伸手抚平她的忧虑。
“我娘常说。”
凤仪羽突然抬头,赵景昱忙扭过脸去,假装看别的地方,手紧张的弯曲摩挲,有些无所适从。
凤仪羽扫过他挠桌子的手,疑惑,“怎么?很疼?”
赵景昱回头笑笑,“不疼,就是有点痒。你娘说什么?”
凤仪羽一个用力系好布带,深深的凝视他,“我娘说,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家人最好的告别。”
赵景昱冷不丁“嘶”了一声,缩回胳膊保证,“知道了,我以后注意就是。”
他大步流星的去往内室穿衣服,有意避开凤仪羽,躁动的心慢慢平复。
凤仪羽斜靠屏风,抱胸看他,问:“你还欠我十两银子,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赵景昱穿好衣服,又恢复了那个放|浪不羁的模样,冲凤仪羽蹙了蹙眉,为难道:
“这个啊,得看你什么时候落实我的奖励了。总不能沈呆子大笔一挥,在本子上写几个字,就算真赏了吧?上万的士兵论功行赏,可是不小数目。”
凤仪羽闻言舒展了眉头,卸去忧郁,好心帮赵景昱整理衣领,仰头回应:“放心,只要打下半个大州,所有的封赏,全部落实。”
她星眸含笑,眼底是浓烈的、摄人心魄的野心,哪怕对视一眼,便能被她吸进去。
赵景昱欣然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凰凰!”
“老大!”
罗丁箭步冲进门槛,赵景昱扫兴的睨眼过去训诫,“告诉你多少次了,学学规矩,别这般冒失乱闯。”
罗丁顾不得什么规矩,拉过赵景昱,指着门外兴奋到结巴,“帮主、帮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