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城的一户民居之中，乔装打扮的永历帝朱由榔正带着宦官李国泰在向主家蹭饭。
被蹭饭的对象乃一户三口之家，户主乃一五十岁老汉，名叫田伍。他有一妻田氏，年龄只比他小三岁，可惜两人的儿子与儿媳在逃亡路上因病而亡，而今只余下一六岁左右的小孙子。
“如此说来，客人是从南方来的？”
老汉田伍问了一句，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子。朱由榔瞧了一眼，心中暗暗惊愕起来。
本以为普通的饭食与他所料的有些不太一样。
一盘野菜炒兔肉，油水不多，却总是有一点荤腥，另一个盘子中则摆着几块软黏的甘薯，还有一个琉璃粗制的小盆中，放着一小堆煮熟的土豆，旁边还有一个盛满细碎辣椒的碟子。
朱由榔之所以认得这些东西，都是因为身边人告诉他的。自从永光小朝廷开始耕种以来，这些新式作物就摆上了朝廷的计划之中。
景线的自然条件很好，雨水充足，土壤肥沃，因而新式作物的生长也是十分喜人的，就连生长周期也比正常情况短了不少。
作物成熟不少，朝廷从百姓们那里统一收购，愿意留下来当口粮的只需缴纳部分，不愿意的则由朝廷购买过去。结果，新式作物的口感与饱腹感都极为不错，一下成为了百姓们饭桌上的必需品。
那些收购上来的新式作物，有一些则是朱慈煊派人送给了永历帝。永历帝对于这些玩意儿并不感兴趣，因此，他一直都未曾尝过。此时再见到百姓们餐桌上的，一时间倒是来了兴致。
“老人家，我确实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没办法，而今北虏肆虐中原大地，吾等士子感念朝廷恩义，不想生活在清廷的统治下，才不远千里赶来此处......”
朱由榔的话并未引起老人家的怀疑。
从永历小朝廷开始，就不断有人来投奔朝廷，百姓们有之，士子官员们更是不缺，大规模的有过，小规模的也不少。这对于百姓们来说并不稀奇。
“客人，俺们是贫困人家，饭食粗鄙，还请不要见怪。”
田氏进入饭厅之中，将碗筷递到朱由榔的手中，又招呼一旁的太监李国泰坐下。朱由榔莞尔一笑，冲田氏摆了摆手表示无碍。一旁的太监李国泰却不敢与皇帝同坐一桌，只是站在一旁婉拒。
朱由榔害怕露出破绽，便命令李国泰也跟着坐下，“人家好心招呼你，你就坐下吧！”
“是。奴才谢......”李国泰的话才刚出口，朱由榔就猛地瞪了他一眼，吓得李国泰赶紧闭上嘴巴。
田伍与妻子田氏对视一眼，觉得两人有些奇怪，却也没多嘴过问。朱由榔倒是爽快，难得微服出来见一见民间疾苦，又有这样的野味送上，一时间来了兴致，难免与老汉田伍多喝了几杯。
城中所售卖的酒乃粮草司所制造，其中多部分拿出来制作成了明军内部用以治疗伤势的专用酒精，其余的则被拿出售卖，即便如此，这些酒的味道也并不算差。
不仅度数高，更是味道浓厚，深受城中百姓和军中将士们的喜爱。只不过考虑到酿酒过于消耗粮食，因而，每家每户买酒都是限定数量的，并不会大批量出售。
老汉田伍也是见有客人来，才拿出了珍藏的这半壶白酒。
两人一边喝一边聊，朱由榔本来就有些郁闷，喝醉之后话匣子彻底打开，老汉田伍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喝醉之后就开始提及朝廷之事，尽管百姓们平日里不被允许议论朝中之事，可如今的小朝廷并没有那么严苛的法令。
“客人，不瞒您说，俺家以前在南方日子也不差啊！家里虽然贫苦，多少有一些田地，一家五口饿不死。老汉那时候还指望着儿子可以多添几个孙子呢！谁知道，唉......造化弄人啊！”
“幸好俺们一路逃到这里，虽然儿子儿媳死了，可好歹小孙子还活着。只要这小家伙活着，日子再苦再难俺们都能扛下去......”
老汉田伍说着，似乎想起了曾经的伤心事，眼泪止不住地刷刷往下掉。
“多亏了当今皇上啊！老汉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出不了多少力，官府就让俺去制造司烧制琉璃制品......老婆子腿脚也不太方便，官署让她去制造司制作一种叫香水和香皂的东西......”
“那玩意儿可不算什么体力活，老婆子和俺这把年纪都还能撑得住！”
“就靠着这个，俺和老婆子领了不少工钱，家中的吃穿用度都够了.....客人，你可不知道，俺们刚带着小孙子来投奔朝廷的时候，小孙子和老汉身上连件遮卵、子的衣服都没有......”
“老汉知道，朝廷里的那些官儿不一定顶用，他们当初跟着太上皇的时候，也没见理会俺们能不能吃上饭，可是皇上不一样啊！登基之后这才几个月时间，俺们好歹是能吃上饭了，也不怕哪天就饿死了.......”
朱由榔刚开始还以为老汉田伍是在夸奖他，可是听到后面，便知道老汉说的是朱慈煊。
他的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烫。
倒是一旁的太监李国泰，见老汉言语之中提及朝廷，打算出言呵斥。只不过朱由榔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让他继续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老人家，当今皇上真的有那么好吗？我听说太上皇好像回来了，朝臣们都要继续拥立他......”
朱由榔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料，下一秒醉醺醺的老汉田伍猛地一拍桌子，而后起身就拿起放在墙角的铁叉怒喊一声，“谁？我看谁敢？”
“老汉没读过几天书，可是俺知道谁对俺好，谁对俺不好。皇上才十几岁的年纪，却能带领将军们一起去打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份本事太上皇能行吗？那些大人们又能行吗？”
“俺那日站在城头上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皇上就带着两百人就冲了出去。缅人跟一群豺狼一样，不要命就冲皇上身边扑过去，皇上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的......”
“皇上可是老天爷的儿子，哪怕自己去打那些缅人，都没想过让城中的老弱妇孺出去！那天俺本来都以为俺们死定了，城外黑压压的一群缅人，要是让他们破了城的话，俺这条老命，还有老婆子和小孙孙，恐怕都活不下去了......”
“不止有俺，城里这么多人都是靠皇上才活下来的，要是谁敢欺负皇上，俺和他们都不会答应。”
“皇上让俺们吃上饭，让俺们活下来，还让小孙孙去城中的私塾读书。那些官儿要是敢让皇上下去，俺就去跟他们拼命......”
朱由榔傻了。
这一刻，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自己的儿子会受到百姓们如此拥戴。
老汉田伍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中，尤其是他手持铁叉龇牙咧嘴的时候，朱由榔毫不怀疑，这时候只要朱慈煊站出来高呼一声，老汉田伍这样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卖命送死，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就是民心！
民心所向，才是自己输掉的原因！
趁着田氏扶老汉回屋休息的功夫，朱由榔命李国泰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而后便悄然离开了此处。回去的路上，一身酒气的朱由榔已然清醒不少，待到进入宫门之前，他突然喊了一声困倦，便寻了一处台阶坐下。
“皇爷，夜里风大，还是回宫里休息去吧！”
李国泰试图搀扶起朱由榔。
朱由榔冲他摆摆手，一副摇头晃脑的醉醺醺模样，突然拉着李国泰坐下，一脸认真道，“李国泰，你说说，朕这个皇帝难道真的做得很差吗？”
这种送命题李国泰可不敢回答。
他愣在那里，不敢站起来，又不敢坐下，干脆突然一跪，对着朱由榔回答道，“皇爷，奴才不知。”
见到他的反应，朱由榔笑出声来，不住摇头，“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敢说！”
“朕先赦你无罪，有什么话，你尽管讲吧！”
李国泰还是不敢说。
朱由榔也一下怒了，冲着李国泰就是一脚踹去，“再不说朕砍了你的脑袋。”
李国泰颤颤巍巍，此时终于开了口，毕竟说出来可能会死，不说的话可能永历帝现在就让他归西。
“皇爷，奴才其实也说不好。”
“以皇爷的性子，若放在太平时日的话，皇爷应当是大明的守成之君，一如孝宗或神宗那般。可大明朝的时局至此，非常人可以做到，在皇爷之前，崇祯爷和弘光爷不也都尝试过吗？”
“再有唐王与鲁王等人，他们不是一样想振兴大明朝吗？”
“皇爷当然比他们强，可是，正如同奴才所说，大明朝如今的问题非守成之主可以解决！”
李国泰一番话讲完，跪在地上叩头不敢再言语一句。他说的很是委婉，可实际上，这话放在帝王耳朵之主已经不吝于批评。
也幸亏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若是永历帝敢让那些臣子们，尤其是言官们去评判的话，恐怕永历帝如今已跟秦二世和宋徽宗等人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