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午时三刻,乃永历小朝廷与宣罗使者约定入宣罗的时间,为了所谓的吉时,永历小朝廷还寻人特地占卜了一番。有趣的是,占卜的卦象并不算好,可是在马吉翔等人的掩饰下,这一日却成为了大吉之日。
营地中,永历帝朱由榔一行早已准备就绪,此番进入宣罗,不仅是他与朝臣们,那些跟随而来的上千家眷,将一同前去。
朱由榔站在营地中等待吉时到来,一阵凉风拂面而过,他的身体微微打了一个冷颤。今日天公不作美,清晨时分开始,云雾之中便笼罩着一层雾霭,临近午时,阴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厚实,以至于天空都愈发暗淡下去。
“此去宣罗,何时才能回到大明啊?”
朱由榔感慨道,“朕二十岁便离开了王宫,何时才能回到湘地?”想到也许有生之年恐怕难以回去,朱由榔不仅一阵悲痛,“太祖在天有灵,不肖子孙朱由榔在此谢罪,并非我不想重振山河,实在是大明顽疾太甚,我无能为力啊!”
正伤感着,内阁首辅马吉翔来到营地外,朱由榔见他出现,便立即隐去自己的悲伤,转而变得一脸镇定。
“陛下,已经准备妥当了,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吾等便能出发了。”
“好。”
朱由榔点头。
不料就在此时,李定国军中一名守备将军来到营前,见到永历帝后拱手行礼,“陛下,晋王有要事请陛下去一趟中军大营。”
朱由榔一脸诧异,他还未开口,一旁的内阁首辅马吉翔便怒了,“放肆!陛下乃天子,李定国有何事不能主动前来?却邀陛下前去赴约,莫不是不明白他的身份?”
守备将军似乎早有预料,面对马吉翔的愤怒也只是来了一句,“不止是晋王,还有数十名大臣在等着陛下。”
“到底是何事?”
这一下,朱由榔也愣住了,他实在不知道临近吉时的关键时刻,李定国和大臣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也罢,朕还是去一下吧!”
朱由榔正打算动身,马吉翔却拦住了他,“陛下,不可。吉时快到了,吾等可不能耽误了行程,有任何事情可让晋王和朝臣们入宣罗禀报,或是写成奏章呈上来便可,何必非要在这时候议论?”
“也是。”
朱由榔点点头,对守备将军道,“去告诉晋王,朕先行一步,有何事写奏章呈上来吧!”
然而,方才还显得十分恭敬的守备将军,此时却一改之前的温顺表情,极为冷漠地抬起头来说出一句,“陛下,吉时未到,还是请吧!”
“嗯?”
朱由榔脸色骤变。
马吉翔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未等守备将军再度开口,马吉翔立即对着一旁站岗的皇帝亲卫们大喊道,“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
现场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士卒站出,那些站在皇帝营地前的亲卫们亦是毫无动作。
“出了何事?”
“为何你们都不动?”
马吉翔一脸惊骇,意识到事态失控的他抬眼望去,发现往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不知道何时已然消失,聚拢在皇帝身边的都是清一色的陌生人。
朱由榔神色慌乱,尽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被这样的一幕给吓了一跳,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可此时他依然要维持住君王的威严才可以。
“好,既然晋王确有要事,朕且去看一看吧!”
“马首辅,你随朕一同前去吧!”
朱由榔道。
马吉翔知道这是皇帝怕了,却也不敢离开皇帝半步,只好跟在皇帝身边,在守备将军一行人的“护送”下,朝着李定国的中军大帐走了过去。
同一时间,朱慈煊正在自己的帐篷里睡觉,昨夜失眠的他思虑许久,并未想出什么好的办法,结果到了清晨才终于睡下。
军营中也没什么政务,亲卫们没敢打扰朱慈煊,只在外面静静守着为朱慈煊站岗。直到晋王李定国带着黔国公沐天波出现,以及一批私下联络起来的大臣们。
这些人,皆是不愿意跟随朝廷去宣罗的。
李嗣兴一夜未眠,按照父亲李定国的指示作了部署与安排,军营中本来就是效忠李定国的人马,因而,这件事情并未露出任何风声,待到事情安全妥善之后,甚至连永历帝都未曾发现亲卫们被调走。
“殿下,晋王与黔国公求见。”
朱慈煊的卫队士卒们站在营地门口,瞧见如此大的阵势之后,众人不禁为之惊愕。沐忠显这样的机敏之辈,很快猜到了大臣们前来的目的,又见李嗣兴冲他炸了眨眼,便将事情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于是顺利放行,并未有任何阻拦的举动。
李嗣兴先众臣一步来到朱慈煊的营前,将众臣来求见的消息告知朱慈煊。睡梦中的朱慈煊开始还有些不耐烦,听闻是李定国和沐天波来了顿时苏醒过来,尽管不知何时,也估摸着应该是与宣罗之事有关。
一阵匆忙洗漱,又将自己的衣袍穿好,这才起身来到营帐外面。结果,刚一出来,就见到李定国一行二三十人,皆身着铠甲官服立于营前,一见他出现在众人眼前,便立即拜倒叩首。
“臣等参见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煊傻了,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傻掉,尤其是见到李定国与沐天波带头跪下去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尽管一直都想甩开膀子在大明干出一番成绩,可真到了这一步,朱慈煊仍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作为太子登基并不奇怪,不一样的是,这可是群臣们的劝进。尽管还有一些臣子并未出现在这里,可李定国与沐天波在也就足够了。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军方大佬,一个是文臣之首,又是皇亲国戚,有了这两个人的认同,以及部分臣子们的拥戴,朱慈煊确实有资格完全可以甩开永历帝单干!
“殿下,而今我大明正值危难之际,需要一个英武的君王站出来带领吾等。殿下天资聪慧,又有成祖之风,若是愿意带领我大明的话,我大明必定能夺回失去的江山。”
“请殿下继位!”
李定国带头喊了一句,众臣们皆跟着喊出一句,朱慈煊的那些亲卫们早已经迫不及待,不仅一同跟着跪在地上,亦跟着众臣们叫喊起来。
更令人惊叹的是,许多士卒听闻晋王扶持太子登基,都为此事而感到振奋。毕竟太子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在眼前,不仅善待将士们,更有一身英武之气,若是让太子上位的话,对他们来说绝无坏处的。
因此,一群士卒守在营地外面,几乎是打了鸡血一般疯狂欢呼起来。
“请殿下继位!”
“请殿下继位!”
恰逢此时,永历帝朱由榔与马吉翔到了,来到营地前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瞧见了众臣的举动,也发现了被众臣围在一起劝进的朱慈煊。
眼前一幕如波涛骇浪,令朱由榔心中惊惧不已,面如死灰。
大势已去!
这便是朱由榔心中唯一所想。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今日会遭遇这般局面,更没想到就连沐天波都会跟着李定国一起拥立朱慈煊。
“父皇。”
朱慈煊眼见朱由榔前来,一时间也犹豫了,不论怎么说,在他的记忆之中,这个父皇虽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可对他这个在漂泊途中生下来的儿子还是十分喜欢的。
他与朱由榔之间,并不缺少那种平凡人家的父子温情。
朱慈煊喊了一声,众臣却没有动静,从李定国到沐天波都持有观望态度,就连周围的将士们都没人参拜永历帝。马吉翔此时已瞧见不对劲的地方,方才的倨傲早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李定国与朱慈煊的畏惧。
此前他可没少为难朱慈煊,更是与李定国早早交恶,若是这下再不低头的话,说不定新皇会拿他的人头来祭旗。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榔还没开口,马吉翔又先一步表态了,他的举动让永历帝颇为尴尬,毕竟此前他可是永历帝的心腹。结果本该坚持的他倒是背刺永历帝一刀,换成了谁恐怕都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朱慈煊没有理会马吉翔,而是命人搬来一张椅子,拉过永历帝朱由榔的手请他坐在了椅子上。
待到朱由榔坐下,朱慈煊这才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起身对朱由榔道,“父皇,儿臣跟着您一起漂泊了十七年,也知道您为大明付出了太多心血。您太累了,今年不过三十有七,却已然生出华发,儿臣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今日之事,儿臣并不知情,不过,儿臣知道,不论是晋王还是黔国公,或是跪在地上的这些臣子们,他们都是有苦衷的。”
“事情已然发生,儿臣不想推脱。不过,父皇始终是儿臣的父亲!”
“父皇累了那便去休息吧!以后复国大业交由儿臣来做,待到儿臣光复山河,定然将父皇请回昔日的桂王府......”
朱慈煊的举动令群臣们十分疑惑,本以为他会下令将朱由榔拘禁起来,却不曾想朱慈煊只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到最后的时候,别说是朱由榔,便是一些从南京小朝廷来的臣子,都已经忍不住为之动容起来。
李定国瞧见朱慈煊如此举动的时候,虽然对朱慈煊未曾使用雷霆手段有些失望,却也因此而暗暗欣喜。
“太子宁愿劝说都不愿动手,或许,来日吾等打下江山,太子也同样不会对吾等动手......”
朱由榔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又瞧见满地跪着的臣子们,好一阵才轻叹一声,拍了拍朱慈煊的肩膀。
“好生去做吧!”
也不知到底是无可奈何还是真情流露,总之,下一刻,朱由榔大手一挥,对着将士与臣子们下了最后一道命令,“来人,准备一下,朕要为朕的儿子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