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您术法差,没想到差成这样啊。
别的仙人尊者都是大袖一挥,甚而有些只用心念一动,便可将自己或旁人变成想要的样子,哪像您变化一遭要费这么大劲?
弟子们步调一致地低头,只敢在心里腹诽。
由此,由段九游出面对调幼狼一事,自然是不行了。
莲塘沉默片刻,再次提出一个想法:“那就只能找勤政殿的仙侍来换了,帝君政务繁忙,不可能整日呆在幼狼身边,只要照顾荒主的仙侍肯帮忙... ...”
“哪个仙侍会冒掉脑袋的风险替你去换帝疆?”段九游打断莲塘的信口开河,心说这些瞎主意真的是用脑子想出来的?
她心烦意燥,摆手叫他们出去,待人走后又觉懊恼。
她之前修炼,从未觉得术法一事有何重要,自己生来便是一副刀枪不入的皮囊,背这些难死人的心法口诀作甚?
师父苦口婆心,每逢遇见都要教导,她硬是一个字听不进去,如今遇上困境才知,师父那些唠叨之言有多珍贵。
……
雨水从天明落到天黑,弟子们在殿外反复徘徊。
老祖一直没有动作,不知是不是急傻了?
莲塘悄悄进去看了一趟,发现老祖——睡着了。
被子被她压在身下,从姿势上判断,应是在床上坐着犯了困,落雨之声实在催人入眠,便就一头栽倒下去。
“这个节骨眼怎么能睡觉呢?”
“老祖不打算救荒主了吗?”
“老祖的心是真大啊,这都过去七八个时辰了。”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着急。只有莲塘看出老祖是在等荒主自己解困。
他知道她术法不通,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作为,而他做人做事从来都有后手,若她此刻按捺不住,冲动行事,反而会打乱他的计划。
这是老祖对荒主的信任,也有荒主对老祖的了解。
帝疆确实没有让段九游失望。
三更十分,有人敲响了段九游的窗棂。段九游一个猛子坐起来。
其实她一直都没入睡,躺在床上脑子里也留了一根神经,绷紧着,警醒着,就为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荒主遣我来接幼狼。”
段九游拉开窗户,轻快神色突然一沉,盯着窗外那张熟悉的脸说:“你?”
来接幼狼的人是白宴行身边掌管起居住行的大天官刘势。
这人段九游在勤政殿见过多次,原本就是白宴行的亲族近卫,按理说绝不可能是荒族内应。
刘势见她生疑,当着段九游的面幻出本来面目,那是一张上了年纪的脸,比刘势本人年长一些,容貌也更出众,身形也更高。
天昇等级制度森严,所有天官、家臣都给人一种温驯谦和的“奴态”。面前这位截然不同,他身上有“主子”气,有独属于大荒一族的严冷肃飒之感。
他对段九游说:“我是帝疆的舅舅薛词义,这是他让我拿给你的信物。”
说着递给段九游一块兽面纹玉佩,质地一般,雕刻的也不精细。
这是两人在十境时,段九游随手买来送给帝疆的。
她常常买东西送给他,平日他都是看一眼便丢掉,从不放在眼里,只有这枚玉佩被他收下了。
段九游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日是帝疆生辰,这枚玉佩被他视作了生辰礼物。
段九游得知以后想把玉佩要回来,重新换一块像样的给他,他却不肯给,说是让她心里一直懊悔着,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是块破烂玉佩。
其实没到破烂的地步!好歹是大街上卖的,真破谁买?只是玉质确实不好,触感粗糙,还有杂色。
可帝疆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头疼的性子,不好也收,不好就让你一直记着你对我不好过。
段九游把玉佩抓在手里,却并未完全放下戒备。
薛词义眼里生出厌烦,又从袖中依次掏出些东西:“这是荒族令牌、官印、我外甥的帝印,我姐姐的凤印... ...”
每说一样便将一样掷到段九游手中。
这些也是帝疆让他带过来给段九游看的。
薛词义原本不愿带这东西,依照他雷厉风行的性子,倘若段九游不信,直接抢了幼狼便是,何须这般费功夫?
但是帝疆说若是如此,段九游一定会动手,到时他连地息山都出不去,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段九游眨眼之间已经抱了大大小小一堆官印令牌。她竟真逐一拿起来核对,荒族帝令她见过,之前闲聊时让帝疆拿出来看过,官印是头一次见,凤印有些年头了,是帝疆母亲之物。
她检查过后把这些通通还给薛词义,问道:“他在白宴行那边如何了?”
薛词义说:“刚去就生了一肚子闷气,仙侍们把他放到桌子上陪白宴行批阅奏折,他说白宴行写字难看,不如自己,决断也过于优柔,照他差远了。”
“这还真是他会说出来的话。”段九游点头,又问,“白宴行没识破什么吧?”
“荒族术法天境第一,凭他区区天昇龙族,能有什么本事看出变化?”
薛词义语气桀骜,神情轻蔑。
这大约是他们荒族的一贯“传统”,除了自己,谁都看不起。
段九游不想扫薛词义的兴,加之要让他帮忙换回帝疆,一面将幼狼抱出,一面赞扬道:“确实如此,只是这调换一事仍需谨慎,白宴行多疑,此次将幼狼要走就有试探之意,帝疆身体虚弱,不宜动法,万万不可在此时出现纰漏。”
薛词义阔袖一展收走幼狼,对于段九游的叮嘱只有四字回复:“你真磨叽!”
段九游仍是一副好说好商量的面目:“那便劳烦你了。”
帝疆能不能顺利回来,薛词义是关键,纵使段九游觉得薛词义这人说话太不客气,依然给足了好态度。
薛词义接过幼狼反而没急着走,出其不意地说:“你是不是真看上我外甥了?”
段九游没料到对方思想这般跳脱,愣了一下方道:“这话是帝疆让你问的?”
薛词义说:“不是,他从不与我说这些,我是见你似乎很关心他,他也似非常在意你,就说这玉佩,这种破烂谁要是敢送给他,一定当场被打死。玉佩在人界是定情之物,你们不会在十境已经成亲了吧?”
段九游听得瞠目结舌,纠正薛词义道:“这玉佩,我真是图便宜才买的。”
薛词义仿佛听不见她说话,自顾自道:“你很有眼光,那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情种,我荒族不像其他种族,没有侧妃一说,一生只结一个仙侣,对感情忠贞不渝,一方若是神陨,绝不再娶。”
言罢打量段九游:“我外甥长相好,性情虽差了些,日后多加管教,总是能如你意的。”
段九游越听越离谱,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正要解释,薛词义已经一个闪身,抱着幼狼走了。
段九游看着漆沉的天色,一方面觉得薛词义大约精神方面有问题,一面担心他能不能顺利换回帝疆。
……
薛词义回到帝桓宫已经是三更十分。
这里是白宴行下榻之所,正中一座主殿,左右两边分饰两座偏殿,左殿为夜间召见朝臣,处理紧要政务所用。
右殿原本用于与后妃用膳,消遣时光之用,但因他尚未娶妻,便就闲置下来。
之前四季来时,他便叫四季住到了右殿,如今四季被换走,便换幼狼宿在此处。
夜深人静,伺候的仙鬟仙侍早已入睡,变回刘势模样的薛词义推开偏殿大门,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殿内漆黑一片,只从镂空窗棂里透出一点稀薄青蓝的月光,床顶四角垂着帘帐,隐约透出人形,睡在床上的帝疆自薛词义进门便睁开了眼睛。
“狼崽子带来了?”
薛词义拉开帐帘,扔了一块手心大小的石头进去,石头落在床上便滚成了毛茸茸的幼狼。
今日这场意外,追根究底都在这小东西身上。薛词义不放心地说:“你现在可不能揍它,你走以后便是它替你留在这里,它身上若是留了伤,叫姓白的小子看出来,我这边不好交差。”
帝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视线一转,落到幼狼身上。
它看向他的眼神依旧不恭敬,甚至仍有得意之色。
帝疆不怒反笑,长指一伸,轻松扼住幼狼喉咙。幼狼呼吸一窒,立即要用利爪抓挠,刚把爪子伸出,便被帝疆手上荡出的青蓝灵力弹开。
他掐着它,不给它进气的机会,它吓慌了神,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把两只爪子聚到一起,不停作揖。
“……尊主。”薛词义担心帝疆真把幼狼掐死,他这外甥心眼小,记仇,也怪这狼崽子不知轻重,惹他干嘛?!
幼狼拜了不知几次,才让帝疆松了手上的劲,小狼崽子跌回床上,吐着舌头大口喘息,再不敢惹这活阎王了。
帝疆反而不计前嫌,抓了它在手里顺毛。
他打过那么多次胜仗,只有今日收拾狼崽子最让他畅快。
一面逗着幼狼一面问薛词义。
“你去的时候,九游是不是睡着呢?”
薛词义回忆说:“应是睡着,殿里没掌灯,不过我在外面敲窗,她立即便起来了。想来心里惦念,一直没放松精神。”
帝疆点头,又听薛词义问:“你们到底在一起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