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星河的注意力一直在攒心莲上,他跟柳天时的反应截然不同,似乎并不担心攒心莲枯萎,准确的说,这种结果根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他没有出声安慰柳天时,更加没有上前,只是盯着那朵灰败的莲花,露出与柳天时初见攒心莲时一般无二的痴态。
段九游总觉得哪里不对,猜测之间,攒心莲已经彻底枯成一手粉末。它随风而动,破空而起,忽然化作一团灰色雷云,滚动在渡衡布在招招城内的结界壁上。
雷云几次游动交错,猛地炸开一声惊雷,劈在结界壁上。
段九游神色一凛,短短一瞬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渡河岸口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修复容颜的攒心莲,它只是渡衡布下的阵眼!
但凡结界,都要留下一个阵眼做支撑,一旦阵眼被发现,整个结界都会坍塌。渡衡故意将阵眼设在渡河岸口,就是确信招招城里没人有本事到达渡河对岸。齐星河看出阵眼所在,尝试取过几次,也知无法做到,于是就有了攒心莲可以恢复容貌的谎言。
恢复容貌是柳天时的执念,齐星河知道,只要将这个谎言编造给她,她就一定会绞尽脑汁去想办法。
除她以外,段九游猜测,齐星河很有可能还跟其他“神器”说过攒心莲的“妙用”,这些用法疗效一定各有不同,全部都是按照对方需求编造。
他需要除自己以外的这些人,也将摘走攒心莲作为目标,不过这件事并不好办,就连柳天时这次都是撞了大运,恰巧遇到段九游和帝疆找她修复凌天白刃,于是一场交易,使柳天时得到了攒心莲,同时也帮齐星河,拔出了渡衡布在招招城的阵眼。
结界破开了一个窟窿,齐星河纵身一跃,就要逃出生天。
这件事情他盼望已久,从落入招招城开始,没有一日不想着离开。柳天时主动跳进招招城,是她自己脑子有病,她愿意跟他在招招城里做一对傻子夫妻,他却不想就此放弃天境的高官厚禄。
柳天时此刻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被骗了,她含恨一吼,同时飞身而上,与负心薄幸的齐星河缠斗在一起。
他不是想离开这里吗?很不巧,她柳天时不同意!!
段九游没时间理会他们这些爱恨情仇,双手结印,默念口诀。
招招城结界已破,她必须赶在渡河到来之前抹去他们记忆,带帝疆离开。
可惜终究是慢了,结界上方神兵压境,渡衡从结界破开的下一刻就已有了感知,迅速带修复神兵冲了过来。
他站在高处俯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那个皱着眉头,念念叨叨背忘念咒的“小不点”。
攒心莲非常人能取,此刻结界壁破,段九游又急着抹去对方记忆,不带脑子楞琢磨,也能看出这祸是她闯出来的。
渡衡气得不轻,咬牙一声怒吼。
“段九游!这是你干的混账事儿?!”
段九游正在专心致志背咒,渡衡这一嗓子太突然,吓得她浑身一个抖缩。
她仰头往天上看:“你把嘴闭上,本来这心咒我就不熟,你一打岔,我都不知道背到哪儿了。”
渡衡没段九游嘴皮子溜,且这人是酸脸狗一样的脾气,一旦翻脸,不论对错都凶得要命。渡衡自知吵不过她,一边吩咐兵将继续修整结界,一边招出了天玺令。这是他与天境联系的唯一方式,类似飞鸽传书,可以越过重重关卡,直接传到帝君手里。
他要跟帝君告段九游的状去!
段九游心里一沉,连忙冲入半空去抢。
天玺令不能入天境,一旦被白宴行发现,帝疆还有命活吗?
渡衡不知段九游这些秘密,只道她害怕帝君责怪,更加有了非告不可的底气。
段九游被渡衡麾下几百号神兵阻拦,纵使一身神力,想要立即阻止渡衡也不可能。她急得几次冲撞人墙,不忍太用力,担心伤到神兵,不用力又突破不得!
渡衡满脸得意,以手为笔,升高天玺令。
刚将天玺令挂起来,就发现结印的手指动不了了,手腕上一瞬间犹如坠上千斤巨鼎,牵着他不断向下,向下——
渡衡一惊之下重新望向那座不起眼的宅院,这才发现院中竹椅上坐着一人,院内老树常年无人修剪,恰好挡住了他的身影,渡衡透过树影艰难地张望,迎上了一双,散漫、冰冷的眼睛。
那人以手支头,一派悠闲姿势,另一只手如在操控一只提线木偶,一指下压,渡衡的手腕便再向下,一指上抬,渡衡便不受控制地做出了收回天玺令的手势!
渡衡暗暗心焦,却是摆脱不得,他操控不了自己的手,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
那副单薄的身形,配上那张少年面孔,简直像在做某种游戏,而这场游戏的压迫感,是直达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是谁?
渡衡周身发冷,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被帝疆下了封口咒,短时间内没有二次开口的机会。
帝疆唤了声“九游”。
声音不大,但一直关注这边动态的段九游很快有了回应。
她回到帝疆身边,看到他手心向上,抓出一手青蓝法光,随后一手向下,冲天法阵从天而降,直接将天上的渡衡,修复的神兵,以及打作一团的齐星河和柳天时全部压了下来。
破旧小院像是下了锅“饺子”,摔出满地歪歪扭扭的人,帝疆随意伸展五指,那些人的身上便飘出了丝带一样的光线,这些光线聚集在帝疆指间,正是这些人的思绪和五感。
他将它们汇作一团,浮上半空,凝成一本记录过去的画卷,它们在帝疆的注视下飞速翻页,后随他一指勾动,撕下了有关今日这一页。
这页记忆无风而起,又自上浮,飘荡至待补漏洞的结界处,贴补得天衣无缝。
一时雷云尽散,日头当空,才将帝疆脸上的疲惫映照出来。
帝疆半垂双目,又向门外瞥了一眼,一道光轮自小院发出,圈住整座招招城的同时,使得整座城池的人陷入沉睡。
段九游看到帝疆闭上眼,片刻之后睁开,落在宅子里的人也在同一时间空了。
段九游有些忧心地说:“你动这么大术法,身体吃得消吗?”
他对整座招招城施了忘念咒,抽走了渡衡等人的记忆,还将结界缝补如初,纵使段九游不是法修,也知道他定然耗损不少。
“还不是你没用。”
这些事情若交给段九游来做,不知要耗费多少时辰,关键还不见得让对方忘干净。
帝疆叹气起身,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地晃了两晃。
段九游眼疾手快,身子一矮钻到他怀里,做了他半边“拐杖”。
她仰着脸看他:“世人皆有长处短处,若论身子骨好坏,你承不承认我比你结实?鳌族生而不死,就从我们一族从来没死过一个人这件事上说,你是不是就比不了?你没真正用过我呢,不知我的这些好处,以后用上了,怕是会爱不释手。”
段九游作为九朝神官,一直受帝君们赏识,哪怕平日出班极差,不爱掺和政事,也是她的优点之一。帝疆是唯一一个嫌她没用的人,她碍于正在改造此人,不愿与他发生争吵,但该纠正的地方还是要纠正。
帝疆笑了一声,两人贴得很近,顺手捏了捏她软白的脸蛋,他将来会不会对她爱不释手他不知道,只知道这趟并不白来。
段九游曾指天对地发誓,三千功德可补养他十成元神,今日耗损的这些法力,都能在回去之后得到更多补充。
两人是用浮云卷回到十境的。
天海石门处一直有鳌宗弟子接应,石门无声开合,怎么进来便怎么回去。
时辰恰好入夜,两人先去衔为山走了一趟,这里刚刚散去一团血雾,正是幻化成帝疆模样的封臣,依照帝疆临行前吩咐所为。
帝疆虽然不在十境,荒族却一天都未停止猎兽,并且为了营造出他一直都在十境的假象,变幻成帝疆面貌的封臣,三五不时便会掷下几道法阵。十境里无人知道帝疆出境,自然也无人愿意在荒族出没的地方,没眼色地争抢地盘。
“尊主。”
封臣感知到帝疆存在,身形一闪出现在帝疆身侧,脸上与帝疆一般无二的面貌如油墨入水,很快变回本来面目。
帝疆脚下不停,穿过层叠树影,向更深的山内走去。
他们要在这里划破原丹,放出被方灼禁锢的百姓。
段九游将原丹和凌天白刃一起交给帝疆,这个过程简单至极,帝疆执刀长指轻轻一动,刀刃翻转,原丹即裂。
丹内金光一闪,落地千道透明人影,他们身体太虚,暂时不能恢复实体,但周身笼罩一团纯灵之气可待收取,便是帝疆即将收获的功德灵力。
这灵力是用来补养元神的,与寻常灵气截然不同。
帝疆头部微仰,短暂几个呼吸便将灵气吸收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