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最初并不知道,宁远城武备之所以一天比一天松懈,不止是因为朝廷腐败的原因,更有清军买通内鬼,监守自盗刻意放水的缘故,这才导致本该防守严密的边城重镇变得千疮百孔、四处透风。而这个内鬼,就是宁远巡检使许思和。
许思和表面上是两榜进士,翰林编修,可实则并非汉人,曾祖是蒙元黄金家族的嫡系,虽然到了他这一代早已融入了汉人的生活,但没人知道他家乡老宅的密室里一直供奉着蒙元先祖的牌位,他打小就被灌输自家的一切都是被汉人夺去的,因此恨透了汉人。
但他将这一切隐藏的极好,甚至在考取功名之后,朝廷都没查出他的身世,他自己也表现得兢兢业业,终于得到了朝廷赏识。可他心里清楚,想要达成他恢复祖业,重现家族荣光的梦想,光做一个翰林编修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他苦心经营,百般运作,才获得了外放宁远巡检使的机会,这个官职虽然不算大,可一来手握重权,再者也处在机关要害,说是事关大明朝的生死存亡也不为过。
他知道,苦苦等待了半辈子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主动派细作与清廷密谋,用宁远城和城中七十万百姓的性命做进身之阶,换取他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的机会!
作为主政文官,他不仅负责政务民生,同时也负有为军队筹集粮饷,修缮器械等日常所需,这些都直接关系到边防的强弱成败,可他也知道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只敢日拱一卒,暗里做些偷梁换柱的勾当,历时数年才初见成效。
可他已经年过半百,又长居边塞之地,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实在是等不及了,于是趁着朝中东林朋党闹事的机会,暗中勾结清兵来犯!
事先他甚至偷取了关防印信,给清兵探马出具了通关文书,为的就是让清兵能混入城中然后里应外合,一举击破宁远这座坚城。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尽管他做足了功课,却难免百密一疏,这一疏就是,他忽视了督军吴江!
吴江这个人表面看起来粗豪,实则粗中有细,会坚持每日不定时巡城,检查岗哨防卫,这一日恰好赶上有商队持关碟入城,他便多看了两眼,正是这两眼让他瞧出了问题!
那商队名义上运的是皮货,可载货的骡马却气喘吁吁,车辙更是比寻常车辆深得多,尤其是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引得他大为警觉。
他表面上佯装无事,暗中却派亲卫将商队落脚的客栈围得密不透风,设法探听消息的同时,立刻加固城防,增派军士,紧锣密鼓的进行了备战。
果不其然,当天子夜,清兵大举来犯,数万人马同时猛攻三座城门,一时间硝烟四起烽火连天,吴江手持火把登上城头指挥退敌,怎料原本牢固的城墙只挨了寥寥几炮就被轰塌,眼见清军倾巢而至,他不得不率队出城迎敌,给后方加固城墙争取时间。
然而放弃自身擅长的防御战,主动跟最喜欢打野的清军骑兵做正面搏杀,实乃不智之举,这样的搏杀中,主将再怎么勇猛也无济于事,他所率领的数千士卒被清兵迅速蚕食,他与数十名亲卫更是身陷重围,危在旦夕!
但猛将就是猛将,眼见事不可为,他一马当先率队突围,竟如虎入羊群一般杀透了重重包围,不仅自己得出生天,连亲卫都带出了一多半!
可惜的是,当时的八旗兵极为生猛,不顾一切的紧跟其后掩杀了过来!
吴江深知,如果他们执意入城,清兵必会尾随追击,到那时城防必溃,以清兵的残忍手段,城破之时,城中数十万百姓势将性命难保!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让敌我双方全都大为震惊的决定,率领他身边仅剩的二十多名亲卫,杀他个回马枪,不退清兵,誓不回师!
其实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一去必然有死无生!
但身为督军,为国捐躯实乃本分,何况自己一条命能换数十万百姓的命,怎么算他也值了!
当即他下令亲卫返城,自己却拨马回头,横枪于阵前!
可是能成为他吴江亲卫的将士,又岂有贪生怕死之辈,所有亲卫不顾他的强令也要誓死追随,哪怕为此背上此生唯一一次抗命不遵的记录也在所不惜!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几十个刚刚从敌阵中突围而出,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将士,赫然再次转身面对黑压压的敌军,重新拉开了冲锋的架势!
这一幕不光镇住了城墙上的士卒,也镇住了远在中军居高眺望的清兵主将,作为一军统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汉人之中怎么会有如此不知死活的将士,以数十骑之力就想挡住他的虎狼之师,那不是螳臂当车么?
眼见宁远城已经到了他嘴边,他甚至想都没想,就下令进兵,不管挡在他与城墙中间的是什么,都将被大军的铁蹄碾成粉碎!
不出所料,那渺小的数十骑很快就被吞没在人潮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轻蔑的勾了勾嘴角,正想坐回去喝上一杯,却不料他的亲兵突然叫住了他:“将军你看……”
他转头看去,就见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漫山遍野的骑兵之中,有一条黑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直插大阵中央!
原本手持火把的骑兵们就像一张覆盖了原野的大网,星星点点的火光连绵成片,可这一刻,却像是被一把尖刀豁开了似的,刀尖所过之处,火把尽灭,周遭火光乱晃,喊杀声也被惨叫声取代,本该牢不可破的大阵,就在他的注视下,被一切两半!
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嘀咕,真是见了鬼了,那一小撮骑兵莫非长了翅膀不成?
直到那“刀尖”越来越近,他才清楚的看到,哪是什么一小撮,那特么是一个人!
那汉人将领竟如传说中的武圣一般,单人单骑直破军阵,强悍的清军骑兵在他面前就如泥捏的一样,触之即溃,沾上就倒,转瞬间一骑一枪,已经快到了他的大帐之前!
他一脸的错愕与震惊,忍不住脱口说道:“这特娘的是老虎下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