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话出口，胡三太奶竟微微一怔，扭头与郝姥姥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这让我有点愕然：“您二老这是……”
“真是血脉相承，当年雨霄也是这么说的，可惜倒了她也没做到。”
胡三太奶一边仔细端详着我，一边唏嘘的应道。
“雨潇？”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娘连真名都没告诉过你？她叫赫舍里·雨霄，雷雨的雨，九霄的霄。”
这话似乎勾起了胡三太奶对往事的回忆，又喃喃自语的道：
“说起来，这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她降生那天恰逢大雨，可说来也怪，等她呱呱落地时天色便放晴了，层云洞开，露出最顶上那一抹瓦蓝，那是真真儿的如见九霄……”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听到自个儿亲娘的名字，居然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的，真不明白她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又是为啥要这么做。
胡三太奶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轻一挥手，我身后的刘家众人顿时淡出了视线，连带着草地上的血迹也消失无踪。
她这才笑道：“别怪你娘，很多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我抬手指天：“难道怪我？还是怪这老天？”
旁边的铁骡子和吴大娘听我语气不善，赶紧上来安抚我。
我却忍不住一扭肩膀，甩开了他俩的手。
虽然我态度颇为不敬，胡三太奶却不以为忤，还笑着招了招手，让我上前。
我心里拧着一股劲儿，不管不顾的大步上前，要打便打好了，反正我是从小被我娘打到大的，论皮糙肉厚，也只有铁骡子才跟我有一拼。
但她没打我，而是摩挲着我的脑袋道：“孩儿啊，太奶奶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是你们赫舍里氏的规矩，别说你娘，便是孙老把头也是不能擅改的。”
她口中的孙老把头是指长白山山神孙良。
我微微皱眉，这话我似乎在秦隆那里听过，他还说什么未经天择不得传承。
没等我应声，胡三太奶又问道：“你知道出马弟子和萨满有啥不一样吗？”
说实话，这事至今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萨满需要修行，出马弟子好像不用。”
我这话把一众老仙都听笑了。
胡三太奶轻笑道：“你错的倒也不算离谱，只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说到这，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怎么跟我解释。
“要是非往简单里说，出马只要通灵就行，而萨满呢，不光要修自身，还得通万灵。”
“萨满是万物万灵行走在人间的使者，是代替这一方天地跟凡俗沟通的人，既然要沟通，当然你就得先听得懂、看得清才行，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一个又瞎又聋的人是没法坐到大堂上，去给老百姓主持公道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听得心里一动：“照您这么比方，是把萨满比作县太爷了？”
谁知他们笑得更厉害了，把我笑得有点急眼：“咋了，升堂审案的不就是县太爷么？”
“你啊，给你个县官，你就满足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想当皇上呢，老天爷不让。”
胡三太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笑声好歹算是被压下去了，她也不就这个问题跟我纠缠：“也好，就好比县官吧，那你总该知道，县官不是生下来就有当官的命吧？”
我点了点头，虽然那一套是老黄历了，但十年寒窗科举上榜的事，好歹我还知道。
“萨满也是一样，不是土地佬随口一封就可以的，想代替天地万灵跟凡俗沟通，你就得先得到它们的承认和信任，这就是所谓的天择，也是你们萨满最难过的一道坎！”
说到这里，她完全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你娘教了你那么多，是对你寄予厚望，而她不告诉你天择的事，就是怕影响你对天地的感悟，有些事你抱着目的而刻意去做，反而会事倍功半，这一点你应该懂！”
我似乎有点明白我娘的用心了，但更多的，却仍是愤愤不平。
“那连她自个儿的叫啥也要保密么？害我跟个二愣子一样，大蒲扇大蒲扇的叫了这么多年！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悄么声的躲在仙堂里，怎么请都请不动，难道也是为了我？”
我今天算是豁出去了，既然都扯到这了，索性把心里的不满一股脑都喷了出来，也顾不得吐沫星子会不会喷他们脸上了！
果然，这话一出，胡三太奶就沉默了。
她有些惭然的道：“太奶奶是怕你仗了仙堂的势，太过骄横……”
她这边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郝姥姥坐不住了，怒道：“富贵儿，怎么跟你太奶奶说话呢，她这一番良苦用心都特么喂了狗啦？”
我不禁一愣，这怎么就成良苦用心了？
却听郝姥姥连珠炮似的骂道：“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都是自己福大命大？”
“你自己好好想想，哪次你遇险的时候，你太奶奶坐视不管了？”
“是你闯进村部跟佟家那只小狐狸放对的时候啊，还是遇上黑风蛇、梁玉清、阿穆鲁·贺祥的时候啊？她是没露面，可哪回你不是借了她的劲儿？要不是她，你还有命在这儿跳脚乱蹦？”
“就包括昨天，你不知死活的去找厉葵麻烦，那条大长虫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要不是姥姥我连夜来求你太奶奶……”
胡三太奶抬手止住她：“好么秧的说这些干啥，孩子心里苦，还不让他发几句牢骚？”
说着，她转头看向了我：“孩儿啊，要是你打一开始就有了倚仗，那你自己还会努力去参悟雷灵吗？还会用心沟通山神吗？太奶奶不露面，就是怕耽误了你啊！”
我被她俩数落得哑口无言。
的确，要是打一开始就有她们做倚仗，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水平。
但让我当众承认自己惫懒，那是不可能的！
念头一转，我岔开话头：“那我现在算是通过天择了？”
胡三太奶微微点头，可还没等她开口，郝姥姥就毫不客气的损了我一句：“算个屁，现在是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了，你太奶奶也是赶鸭子上架，没别的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