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死了,黄祖望没哭,可他闺女却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当然,这不是说黄祖望就不难受,恰恰相反,哀莫大于心死,从他那木讷的神情,和眼见女儿痛哭流涕却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感觉到了他对人世的失望,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追老牛于地下的架势。
说实话,出马行虽然崇尚万物有灵,但我并不喜欢他这种对自家宠物、牲口痴迷宠溺到这种程度的人,要知道,这世上除了它们,还有太多需要重视和珍惜的东西,比如说父母、妻儿……
可黄祖望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心生愧疚。
他从木讷中醒来,神情变得坚定了许多,上来拉住我的手道:“小王啊,刚才是老哥误会你了,你别往心里去,这人呐,上了岁数难免犯糊涂,你就当我这个老糊涂发疯了,别往心里去,行吗?”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如何:“没事儿,是我不着调在先,你也别跟我一般见识。”
黄祖望苦笑道:“现在你听老哥的话,带着你这位兄弟,捎上钟兽医他们,找辆车,直接奔外地,你们都还年轻,就当出去见识见识风物,闯荡闯荡江湖吧,一时半会儿千万别回来,懂吗?”
我刚想说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来,里边是一沓儿捋得极为规整的零钱,他仔细数了数,从里边抽出差不多一半递给了我。
“老哥能给的不多,这点钱就当路费吧,你们几个都身强体壮的,实在不行打点零工也能赚个吃喝……走吧,快点走!”
我紧忙把钱推回去:“你这是干啥,我揍那姓刘的又不是因为你,再说他也就是个盲流子罢了……”
谁知黄祖望却急了:“嗐,你们这些孩子咋就这么不听话呢,你们不是那时候过来的人,不知道这帮畜生的手段……”
我心里一动,试探着问:“行,我们走,那你和黄小玉咋整?”
黄祖望愣了一下,黯然道:“我埋了我这老伙计之后,带小玉去北京,往后……不回来了!”
这下不光我愕然无语,连一向对啥都满不在乎的铁骡子也惊了,竟一拳捶在我肩膀上:“你看这事儿闹的,咱俩惹的豁子,害人家背井离乡抛家舍业的,那成啥了?”
我瞪了他一眼:“老子是那种能惹事儿不能平事儿的人么?”
转过头,我笑着挡住了黄祖望朝我怀里塞钱的手:“老哥你放心,我既然敢揍他,自然就不怕他报复,听我的,你不用走,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你都不肯取老牛的牛黄,那我就帮你一把,咱把它好好发送喽!”
黄祖望闻言一震,深深的看了老牛一眼:“本来我也这么打算过,可惜来不及啦……”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得及,相信我,而且还有个好事儿我可以先跟你透个话,小玉这眼睛,未必就不能治,我认识个老中医,兴许有法子!”
“真的?”黄祖望又惊又喜,一下抓住了我的双臂,满眼期望的看着我。
我赶紧打预防针:“我是说兴许,不敢打包票的,早知道你这么激动就不跟你说了。”
“好,不走,能治好我闺女的眼睛,那怕你把我这双招子挖了去,我也认了!”
钱多多此时也一拍大腿:“哎呀,我咋就没想到咱老师呢,老师连死人都能给拉回来,她这眼睛肯定也有办法!”
我笑道:“你心思没在这上边,就罚你去武庙村跑一趟吧。”
“武庙村?干啥?”
“去庙里给咱们上柱香!高香!”我阴笑不已。
要收拾姓刘的这帮人,我堂上人马倒也可以,但是老仙儿上仙堂毕竟是为了四海扬名,积攒福报功德,支使他们去跟人干架不是不行,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既然有专精此道且乐此不疲的人,我为啥不用?
相信刘元霸听说要跟人干架,肯定恨不得长翅膀飞过来。
钱多多乐颠颠的去了,我们则用温水把老牛擦洗干净,裹上白布,既不用棺椁,也不用选什么吉壤,就在老黄家后园子里选了一块地,恭敬的下葬。
这里必须得说一下的是,葬牛与葬人不同,牛马属于畜生道,说白了这一世就是来还债、受罚的,黄家的这头老牛已经算是行了大运,能托生在这样一个人家,主人对它不光呵护有加,死后还能得享全尸下葬!
要知道,大多数投胎畜生道的,最终都难免要落得个被人分而食之的结局,这也是还债的一部分,但如此一来也说明债未还清,未得宽恕,下辈子多半还要在下三道,也就是三恶道中徘徊,无论是地狱道、还是饿鬼道、畜生道,总之不得安宁。
如果想助它们摆脱三恶道,“三上”就是最直接的办法。
这三上,指的是上香、上供、上表!
上香是给老牛指引路途,上供则是让它吃饱喝足免得踌躇不前,而上表,就是由主家手书赏善表,由先生或者弟马主祭,于灵前焚化,那意思就是给老牛开了张谅解书,说明它这辈子劳苦功高,请判官予以奖赏。
可是黄祖望不识字,我只得代他写好了表文,再让他摁了手印。
东北的冬天,太阳下山的很早,我们三个老爷们想伺候一头死牛极为不易,一切弄妥已是天黑,所幸今夜有星有月,周遭一切清晰可辩,众人立于牛坟前,听我唱表。
铁骡子那边鼓声一响,我便脚踏神步高声唱诵起来:
“兹有黄家灵畜牛啰啰,因劳成疾,日前寿终,念其在日,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特书赏善表文一道,敬奉苍天厚土,此灵毕生为黄家驱策耕耘,未曾有一刻懈怠……”
我刚唱到一半,身后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划着圈直奔坟前香烛!
只见一对白蜡齐齐熄灭,三柱清香陡然折了两柱,独剩一支星火在黑夜中闪烁不停!
我心里陡然一凛,之前就说过,焚香最忌三长两短,但通常说的是香火自行烧成那样,被风吹成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莫非是巧合不成?
正纳闷时,我竟生出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隐藏在黑暗里,紧紧的盯着我们一般,可放眼看去,后园四周空旷,又哪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