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下暴雨如注,但我俩这么大打出手,还是招来了不少人围观。
有心劝架的当然不少,可我们两个往日在村里驴性惯了,发起疯来连劝架的都揍,所以一般人还真不敢靠前,趁着纠缠的机会,我把这场戏的要点跟他点了个通透。
做戏做当然要全套,看看人头差不多够了,铁骡子就开始大骂我不是东西,害死了铁老娘,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给铁老娘披麻戴孝。
我也不甘示弱,当即就骂他是个窝囊废,自己啥本事没有,救人的时候帮不上忙,结果人死了,他还特么像疯狗一样乱咬!
关于我坚持要给铁老娘披麻戴孝的事,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铁老娘待我如同亲儿子一般,这是全村皆知的事儿,我这么做本就是应该应分。
只是如此一来,就更没人分得清我俩谁占理了,自然也没法劝架。
但这番吵闹很快惊动了秦隆,他火急火燎的带人赶了过来。
然而我俩正打得不可开交,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任凭他怎么跳脚咆哮都无济于事。
不是我俩真打红了眼,而是必须这么做。
想让秦隆相信我俩真的已经反目成仇,那就不能轻易给他说和的机会!
你见谁气得发了疯,还有心思听劝架的人在那逼逼叨的?
但仅仅这样还不行,这老货太过奸猾,光说不练是唬不住他的。
于是,趁着高超插到我俩中间的机会,我故作力竭停了手,往旁边的大石头上一坐,尽管呼哧带喘的,可还是指着铁骡子嚷嚷起来。
“你说不让我戴孝我就不戴?”
“你说不让摆灵堂我就不摆?”
“你特么算老几?我告诉你姓铁的,今儿这灵堂我还就摆定了!”
铁骡子毫不示弱:“去你奶奶个腿的丧门星,老子的亲娘用不着你发送,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从今往后,我铁家跟你再没一毛钱关系!”
一旁的秦隆终于逮着了机会,先是上前把铁骡子按住劝了几句,转头就奔我来了。
“叔知道你难受,可骡子毕竟是人家亲儿子,你这强拉硬拽的成啥了?”
我脑子里浮现刚回来时那种绝望,半点不用假装,眼泪直接就淌下来了。
“亲儿子就可以乱咬?是,我是没能把老姨救回来,可我是没尽心呐还是没尽力?”
说着,我豁然起身,指着铁骡子大骂:“你问问那条疯狗,平时都是谁替他尽的孝!”
这番七分真三分假的表演,果然让秦隆眼里闪过一丝窃喜,可随即他就赶紧把我按了回去:“就算你说的对,可现下咱这是逃灾来了,你上哪儿置备摆灵堂那一套?”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把嗓门提到了最高:“我王富贵儿今儿个就算头拱地,也得把铁老娘的灵堂摆起来,不但要摆,还要摆得像样,摆足了七天,少一天都不行!”
这一嗓子声震山岭,整个营地的人,就算躲在窝棚里没出来的,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信誓旦旦的发了话,就算秦隆再多疑,也不由信了几分。
但光凭这个,火候也还不到。
我这边话音未落,只听山路上一阵唢呐声响起,昏暗的雨幕下,一队人马迤逦而来!
当头是七名黄家人,虽然个头看起来都像五、六岁的孩子,可个个身披重孝,手提灯笼,动作轻灵的在前开路。那灯笼摇摆之间,昏黄的光线映得它们那尖嘴白牙时隐时现,着实让人心生毛骨悚然之感。
而他们身后,是两排肚满肠肥的郝家吹鼓手,钹、鼓、锣、笙样样俱全,唢呐更是吹得那叫一个凄凉哀怨,犹如寡妇哭丧,好似孝子叫魂儿,那动静在山间飘飘荡荡,直叫人寒毛倒竖,心胆皆惊。
最引人瞩目的则是后方押运的胡家将士,这些人身狐首的将士个个顶盔掼甲,那健硕的身形比起秦隆也不遑多让,手中的招魂幡在半空里摇荡,每有风过,便会呜呜作响,也不知是阴风鼓了白幡,还是白幡招来了阴风!
如此队伍,渐行渐近,惊得一众村民人人色变,个个噤声!
按理说,我们靠山村这帮人在山民之中也算是见闻广博的主儿了,别的不说,光是今年,他们就见识过兽面恶僵、百鬼送行,甚至还亲历了山神爷降罪,狼兵屠村。
经过这么多事儿,即使见多未必识广,总归也能称得上久经风浪,可此时看到这一幕,他们竟然还都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着实让我失望!
不就是个五灵送葬么,至于一动都不敢动?
瞧那点出息!
没错,这个五灵送葬的阵势老一辈山里人大多听过,故老相传,一旦有山神归天,五大仙家会派子孙前往扶灵送葬,队伍所过之处,但凡遇上活人,都会直接勾走,为山神殉葬,唯一的解法就是装作视而不见,这样一些福泽深厚的人,兴许还能躲过一劫。
我今天安排的这个牌面,虽然远不及真正的五灵送葬,但也足见铁老娘在我心里的分量,更何况众人哪见过这么多五仙招摇过市,自然震惊莫名。
就连秦隆,也忘了演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来真的?”
我压根就没搭理他,径自迎上去,手中令旗一挥,直指窝棚对面的空地:“摆灵堂!”
“遵令!”
一众胡家将士把队伍中间两架扎着白绫的牛车赶了上来,前车上拉的是一口黑漆油亮的棺材,后车上则装满了摆灵堂的一应器具,众将士动作极快,不多时已将灵堂摆设停当,然后把铁骡子直接给按住,随即将铁老娘抬进了棺材。
遮雨的灵棚极为宽阔,两侧挽联高挂,帷幔低垂,中间棺材停妥,三牲摆上,我已换好了孝服,带头点起香烛在灵前站定,一旁郝姥姥亲自高唱:“上香!”
我率领堂口众将士上香跪拜,整个流程一丝不苟,绝无半分假装。
这阵势看得所有村民尽皆肃然,有些人还壮起胆子前来吊唁了一番。
等我抽空再看时,秦隆已然不见了踪影。
我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任你其奸似老鬼,还不是得喝老子这盆洗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