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暴雨倾盆,雨水在低洼处汇集,最终化作一条条湍急的山洪,所过之处,山石崩塌,草木连根拔起,卷入泥水之中,咆哮着倾泻向山下。
电光在夜空中连成了片,映出了群山之间汹涌奔腾的洪水,震耳欲聋的雷声不断敲打着每个人的心神,让人不禁怀疑,下一刻这方天地是否就会彻底崩塌!
我站在灵棚门口,紧盯着山下的土岗方向,脸上虽然平静,心却早就悬了起来。
不知道阿穆鲁·贺祥他们怎么样了?
其实我也很奇怪,自己竟会替这些只有一面之缘的阴兵担心。
虽说他们是一群舍身报国,死后还尽忠职守了数百年的英魂,但像我这么自私的人,又岂是这么容易被打动的?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奉的是我祖上的命令,如今还与我站在同一个阵线吧。
对,一定是这样。
正出神时,胡三太奶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别担心,秦隆真正的班底可不是这些莽夫,他把这些人摆到明面上,恰恰说明他已经准备动手了。”
秦隆将村里的民兵组织起来,一百一十五人分成了数个小队,所有人全都荷枪实弹,轮流在营地四周彻夜巡逻,说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
但我非常清楚,他口中的突发情况,其实就是我们。
叹了口气,我还是将心里的不安说了出来:“我觉着他压根就没上当,我俩跟他比起来还是太嫩了,演得再像恐怕都白搭。”
胡三太奶也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要是黑老太太还不敢亲自出面,抢先下手,那就让她再苟活几年吧。”
微微一顿,她冷笑道:“只要借这个机会灭了她的堂口,断了她掘龙坟的念想,她即便不死,也就只剩下穷横的份儿了!”
胡三太奶所说的黑老太太以及堂口,就是秦隆真正的底牌。
虽说在对付湿婆的时候,我就看破了秦隆也是个背着堂口的出马仙,可直到今天我们说起那只偷孩子的老狈时,胡三太奶才将此事和盘托出。
让我震惊的是,想不到秦隆背后,竟然藏着一只能与胡三太奶分庭抗礼的狐仙!
黑老太太自号玄狐娘娘,与胡三太奶、胡三太爷并称胡家三祖,是近千年来胡家之中道行最顶尖的三位,不止关外的出马行,就连世俗之中也不乏上香供奉她的信众。
毕竟,玄狐娘娘当年也曾恩济凡俗,救山民疾苦,着实做了不少积德行善的好事。
可惜她生性阴狠,手段酷烈,又因守护龙坟的事与胡三太奶闹翻,最终刀兵相向,甚至不问青红皂白,重手打伤了居中说和的胡三太爷,然后带伤逃遁。
胡三太奶为了清理门户,追了她许多年。
怎奈这老货奸猾至极,根本不与胡三太奶放对,只是藏身暗处苦心经营,不光蛊惑秦隆立下了堂口,还撺掇了许多野心勃勃的仙家上堂口效命,偷孩子的老狈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这份恩怨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胡三太奶虽强,却也拿一心保命的黑老太太没辙,加之双方堂口的实力差得也没那么悬殊,竟被她一直坚持了下来,如果不出意外,情况还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可李大蒲扇的英年早逝,却打破了这份平衡。
我这样一个黄嘴丫子还没褪净的愣头青,怎能与秦隆相提并论,此消彼长之下,黑老太太的堂口竟隐隐有了占据上风的趋势。
我心里清楚,即便我现在通过了天择,有了请动山神的能力,但不管实力还是经验都差得太远了。要不是龙坟崩塌在即,胡三太奶是不会这么仓促的让我出掌仙堂的,这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
就像刚才我和铁骡子唱的这出兄弟反目的大戏,未必真就能瞒得过秦隆一样。
我轻叹道:“他到底上没上当,咱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胡三太奶轻咦一声:“这话怎么说?”
我看着不远处走过的一队民兵道:“他根子扎得再深,还能防住别人挖墙脚么?”
正说话时,外边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不是高超还能是谁。
虽然事先我并没跟高超通气,但我估算着,如果今晚秦隆真有什么动作,高超是一定会来给我报信的,如今果然被我算中了。
此时他一身蓑衣,面孔都被斗笠遮住了大半,但眼见灵棚里还有其他人,他还是低头将我拉到一边,把嗓门压得极低:“秦隆下山了!”
我心里一喜,紧忙追问:“啥时候走的,都带了谁?”
“刚走不到一刻钟,就他自己!”
“怎么可能?你看清楚了?”
“你当我这俩眼珠子是水泡啊?他还让我们各带一队人,盯紧你这边儿,如果你们有动作,就让我们放这个!”
说着,他拿出一个一尺多长的油纸包,展开一看,里边是一支大号的闪光二踢脚。
我点了点头:“得嘞,你快回去,别再让人撞破了行踪。”
高超没动,迟疑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现在是王友在带队巡逻,你们别轻举妄动,要是想出去,等下半夜我换防的时候,可以给你们开个口子。”
我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不把你装里边了么,秦隆要是回来了,一查一个准儿,你是绝对瞒不过他的。”
高超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沉声道:“那你就别让他再回来!”
我并没把话说死,而是点头道:“我想想,如果需要,我再找你。”
悄悄送走了高超,就听胡三太奶轻笑道:“你这墙角挖的还真够深的,他也算秦隆的亲信了吧,居然跟你暗通款曲,行啊,太奶奶真是小瞧你了。”
我却皱着眉头,回想着高超刚才的一举一动:“您觉着,这小子说的是实话么?”
不要怪我多疑,高超虽说对秦隆早有怨恨,但经过大湾的种种事情,见识了人性的恶毒之后,我根本不敢保证,高超对我就没有恨意。
万一他和秦隆串通,反过来阴我,那我岂不是死得冤枉?
这也正是我没把话说死的原因,不管用不用他,还是先别让他摸清我的意图为妙。
谁知这个节骨眼上,胡三太奶又跟我拿起了把儿:“太奶奶我都这个岁数啦,老眼昏花的,哪里看得穿你们这些后生的把戏,你呀,还是得自己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