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郭氏见我动手,再也按捺不住,突然咧开大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浑身爆出浓重的尸气,震得周遭人仰马翻,我也被逼得连退数步才算稳住了脚。
就这么一晃身的工夫,尸气之中浮现出一头体型庞大的蜡尸,那模样就好似在水里泡了几百年似的,浑身苍白臃肿活像个茧蛹,层层叠叠的肥膘完全掩去了她的本来面目,稍一动弹,身上的腐肉就连同尸蜡一起,大片大片的往下掉!
更惊人的是,她那两条胳膊突然被撑爆,白森森的臂骨从腐肉中挣脱出来,形似巨大的蜘蛛腿一般,带着破风的尖啸,分做左右朝我狠狠刺了过来!
我正想迎上去时,眼前突然黑影一闪,胡三太奶抢先出了手。
嘎巴嘎巴,一连串的脆响声中,朱郭氏那畸形的臂骨硬生生被折成了数段,好在有层筋膜裹着,不曾掉落,却像九节鞭似的耷拉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惊变实在太快,等我看清胡三太奶的身形时,她已然站在那蜡尸面前,一手按在蜡尸肚腹之上,另一只手从容的背在身后。
“非要逼本尊毁了你?”
那蜡尸浑身颤抖,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随即身上气息尽泄,体型迅速缩小,很快便恢复了朱郭氏的模样,只是衣衫破碎,狼狈的栽倒在地,气息奄奄的抽噎着。
胡三太奶随手一抓,扯了条帷幔丢给她遮身子,然后径自坐了回去。
我这才注意到,从头到尾,她坐的那把椅子,都没挪动过分毫!
我不禁失笑:“看来这脉是号不成了,只能刨开看看了。”
朱郭氏听得浑身一颤,不顾一切的爬了起来,噗通一下跪倒在胡三太奶面前:“妾身一时糊涂,求太奶奶开恩,饶了阖府上下这数百苦命之人吧……”
胡三太奶这才冲我点了点头,我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胡三太奶竟伸手将朱郭氏搀了起来:“说说吧,为啥非得冒着天诛之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朱郭氏如蒙大赦,先让一众丫环、仆役叩谢不杀之恩,紧接着遣散了死仕,这才抽抽噎噎的说出了真相。
原来这里边,竟藏着一桩数百年前的陈冤旧案。
这朱郭氏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还真是吓人一跳,她本是大明郢王朱栋的王妃,也就是朱重八的正牌儿媳妇之一。
当年朱重八效法周礼,大搞分封,以至他死之后,藩王割据,最终燕王推翻了亲侄子建文帝,承袭大统,年号永乐,大五帝钱里那个永乐通宝就是他铸的。
永乐帝本是靠造反起家,自然怕其他藩王有样学样,但他吸取了建文帝急于削藩,逼得其他藩王不得不反的教训,采取的是怀柔政策,缓缓图之。
而就藩湖北的郢王朱栋偏偏英年早逝,二十七岁就没了,他和王妃育有四个女儿,可惜一个男丁都没有,按明朝礼制,理应除去除去藩国收回封地。
但此时王妃朱郭氏已然身怀有孕数月,若是此胎诞下王子,便可承袭王位,按常理,这种情况必须暂缓除国,待王妃生产之后再做定夺。
因为永乐帝表面上对各大藩王素来宽仁,尤其对郢王更是关怀备至,所以朱郭氏不疑有他,便将自己怀孕的事情上奏给了永乐帝。
永乐帝立刻下旨抚慰,还派了宫中太医来替朱郭氏把脉安胎,太医也断言朱郭氏腹中乃是一对龙凤胎,且脉象安稳,不出意外的话,郢王后继有人了。
朱郭氏自是喜不自胜,只等圣旨一下,她便能继续安享国母之尊。
孰料,苦等月余,等来的却不是什么加封的恩旨,而是斥责她为保国祚,假孕欺君,着既赐死,为郢王殉葬!
如此圣旨对朱郭氏而言不啻于五雷轰顶,然而此时再想面圣伸冤,却发现王府被围,便是身化鸟雀也别想飞得出去,而且连封地驻军都已经不声不响的被换防了。
她这才恍然醒悟,永乐帝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遗腹子,而放弃这等削藩良机!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只是褫夺封地,还能侥幸留得一命,而她朱郭氏却还有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那就是她的身份,她是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之女!
郭英虽然已经作古,但在明军之中还有极高的威望,同袍之中更不乏地位显赫的重臣,朱郭氏一旦给郢王诞下后裔,难保不会有人心怀从龙之志,为求拥立之功,鼓动他们效法燕王,重演一回靖难之役!
更让她绝望的是,此刻回想夫君朱栋之死,竟也处处透着蹊跷,朱栋身强体健又正当华年,怎么去了趟京师回来,就很快暴病而死?
然而此时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
为保阖府上下上千条人命,也为了娘家亲族不受牵累,她唯有吊颈而死,临死还留下遗书,说自己思夫情切,又因无子可依,故此甘愿以身殉葬。
虽然大明朝殉葬之风极盛,但历来殉葬者也只有妾侍妃嫔,从没有过正妻、皇后殉葬的先例,所以她不愿死得不明不白,留这遗书也存了保全颜面之心。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永乐帝为防泄密,竟在她死后将郢王府屠戮一空,鸡犬不留!
做了这等亏心事,永乐帝也怕他们冤魂不散,竟听信术士之言,不惜工本的将尸体尽数运到这关外苦寒之地埋葬,意图将他们封在冻土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幸亏郭英的旧部有人身具玄机,算到她有此一劫,念着旧情买通玄门风水师,在此深山老林之中布下了这个流水阴风局,才让他们侥幸苟延至今。
但即便躲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们也生怕招来追杀,不敢自曝身份,连府前牌匾也只能隐晦的写个“王府”,即可掩人耳目,又能聊以慰藉。
听到这里,我心里的疑团才渐渐解开,怪不得姓王的府上,竟然住着一个姓朱的不腐尸,手下不光有亡灵、死灵,居然还特么有死仕,就这阵容,都能跟阴差碰一下子了。
可她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提孩子的事儿!
我忍不住打断道:“身世凄惨不是你作恶的理由,孩子在哪儿,你偷他们干啥?”
朱郭氏脑袋低垂,讷讷道:“妾身苟存于世几百年了,唯有一个心愿,就是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也算给王爷留个子嗣。”
说到这儿,她突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渴求:“求求各位,给妾身一个机会吧!”
我顿时眉头紧皱,不腐尸还能产子?
不腐尸虽说还有个人形,可其实就是借着阴风、地气之力,形成的一种蜡尸罢了,因为看起来就像一团肥肉,所以又有不腐肉之称。
听名字就不难想见,这东西的生机早已断绝,这跟黄青妮当初借尸产子可不一样,黄青妮借的是新死之人腹中胎气,不腐尸的胎儿早已化作蜡尸,怎么可能生得下来?
我正要逼问,却见胡三太奶一抬手:“先听她说完。”
朱郭氏连忙哭道:“我夫君生前喜欢炼丹,曾给我服用过保胎丹,如今孩子虽然血脉枯竭,但只要有生辰八字相合的幼童,取其心血便可重涣生机!”
此话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吴大娘忍不住暴怒:“你敢!我孩子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让你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