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好些日子，莫十九都未再去吕府，一来是霍琰那一箭将她伤得不轻，需好好将养，另一方面，还有其他的大梦人要处置。
莫十九看着法阵中的妇人，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因何而死？”手中的狼毫毛笔在簿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
一个女人跪坐于布满符文的阵法中心。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紧绷的神情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惧。
“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她迅速抬头看了眼莫十九，随后又垂头下去，试图掩盖脸上的慌乱。
这里实在太过诡异，地面是发光的符文，墙上镶嵌着闪亮的石子，连成错落的星图，穹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一整片天河，隐隐有星光流动。
最为诡异的，还是案几后那个素衣女子，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有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只淡淡地扫她一眼，就会让她浑身不适。
“已非阳间客，何必恋红尘……”莫十九手腕一动，在一个名字上画上一个鲜红的叉，合上簿子，“素娘，你，已经死了。”
素娘猛地睁大了眼：“你，你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又来，好烦。”莫十九丢下笔，“来人，起阵！”
听到“起阵”二字，妇人骇得神形惧震，爬起来就往外冲，谁知，身下那些符纹突然金光大作，她像是被一双手紧紧地拽住，怎么都动不了半步。
莫十九无视她，接着喊道：“人，我的人，快来！”
无人应。
她皱了下眉，环视着大殿，费劲巴拉地看到了青桐大鼎后面的一片衣角。
她悠悠地走了过去，悠悠开口：“花小饼，包子好吃吗？”
花小饼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舔了舔嘴角的面渣，冲她甜甜一笑：“我们费了那么大劲才将你救出，不好好补补怎么行。”
“你都补十日了。”莫十九说完这句，如闪电般退开一步，可，还是晚了！
她的手臂已经被人紧紧抱住，肩膀一沉，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已经贴到了她的耳边。
那句：“好嘛，星主姐姐——”防不胜防地钻入了耳朵。
莫十九一阵寒毛倒立。
她推了推她，抽了抽手，“起开。”
花小饼嘴巴一撇：“嘤嘤……呜……”
莫十九非常及时以及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干活！”
花小饼把她的手扒拉下来：“好的呢，姐姐——”语落，她松开莫十九，紧接着一声咆哮响彻殿宇：“谢不闲，给老娘滚出来！”
莫十九早有预知地捂住了耳朵，可依旧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但是很有用。
一物从房梁下栽了下来，“咚”的一声。
谢不闲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睁开了那双睡眼惺忪的眼，打了个哈欠：“大白天不让睡觉，还让不让人活了！”
要不是他这张闭月羞花的脸还够看，花小饼早一拳头打过去了，她瞪了眼谢不闲，道：“星主有事吩咐！”
莫十九指着素娘：“刚收的，给你们两个了。”
谢不闲瞅了眼妇人，道：“一个初阶大梦人，何须……”
话音戛然而止。
花小饼一拳砸在他肩上：“谢不闲！不许睡觉！”
谢不闲吃痛清醒，接着把后半句话补囫囵：“……两人，你们等着，我去破她执念。”
说着，他飞身而起，落于阵法一侧。双手结印，口中默念着咒语，手指轻轻点向符纹。随着印法展开，紫薇星斗阵上的符文接连闪烁，逐渐聚合出一个金色的光圈，将素娘包围其中。
“执念乱阴阳，破梦正乾坤！”咒语一出，符纹瞬间汇聚成一道流动的光波，包围住了素娘的身形。
接着这光波逐渐变幻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向四周蔓延，汇入上方悬停的照影匣。
一瞬间，恒星闪烁，天河扰动。
随着阵法的完全启动，素娘的身形在金光中变得模糊，她的意识跟随着法阵的流动，被吸引进入一个全新的幻境。
紧接着，谢不闲的意识也被卷入了素娘的记忆长河之中。
随着两人意识被抽离，殿中的光波也骤然减弱，很快便恢复如常，只余两具一动不动的躯体，谢不闲是以结印之姿立在断魂台一侧，素娘还保持着因为惊恐而挣扎的姿态。
莫十九支起漏时沙，一面等着谢不闲完成任务，一面百无聊赖地翻着素娘的履历簿。
花小饼趁机往她身边一坐，攀上了她，靠在莫十九肩头。
“阿姐，这个又是因何而死呀？”
莫十九抖抖手中的簿子，道：“不会自己看？”
“咦，没看出我这是在与姐姐找话说吗？”
“为什么要找话？”
“因为……”花小饼的小脸在她肩头蹭蹭，“人家想跟姐姐亲近嘛。”
莫十九伸出指头将她的脑袋戳开，冷声道：“作为一名合格的‘破梦人’，首要一条就是……”
花小饼生无可恋地接过话：“生无可恋……”
不等莫十九开口，她接着道：“只有抛却对人生的所有眷恋，才可以不被这些大梦人迷惑，不生怜悯，不困幻境。否则，破不了他们的执念被困幻境事小，若让这些大梦人扰动阴阳，篡改历史，那将是真正的灾难……阿姐，我都会倒背了。”
莫十九点点头，接着看手中的簿子。
花小饼脸上写满好奇：“是什么执念如此深刻，竟可让素娘重生为人……”语顿，她震惊地把簿子抢了过来，看了片刻，继续震惊：“生……生儿子？”
手臂陡然轻松，莫十九如释重负，趁机起身离开，慢慢踱步到了法阵边，“素娘，原名李素儿，荥阳农户之女，嫁与同村陈大为妻。婚后为陈大连生四子，日子虽清苦却也平静。不料丈夫渐嫌家境拮据，竟生出典妻之念，将她送至邻县富户家中，契约定下‘生下儿子方可归家’。”
花小饼还在看着簿子上素娘的生平，插嘴道：“也就是说富商租借了陈大的妻子，用来……生儿子！”
莫十九在素娘身前停了下来，目光淡淡，“她原以为生过四子必能轻易履约，谁知连诞两女，遭富商冷眼相待。富商求子心切，强灌她偏方草药，不过半年便掏空了身子，最后一胎虽得男胎，却是死胎……她血崩而亡。至死手中还攥着，给家中小儿子做的半只鞋子。”
花小饼合上簿子，柳眉微蹙，“只有极为强大的执念才能让一个死了的人成为大梦人，没想到李素儿想生儿子的执念如此强大，竟还想着回到那个把妻子当生育工具的畜生身边？”
莫十九的目光落在素娘脸上，带着薄薄的鄙夷。
“星主，不好了！”花小饼的声音突然传来，“漏时沙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