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第一次造出来的纸，她自己是不满意的。
太！糙！了！
她当时也只是去参观，大概流程记得没问题，实际操作不大行，也不知道哪一步没做好，明明人家也是纯手工，但做出来的纸又白又纫又均匀，纹理也细腻。
黎锦做的那些就又粗又糙又脆，像什么呢？大家清明节烧的纸钱，还是好几张粘在一起的那种。
只不过，黎锦造出来的纸没有那么黄而已。
痛定思痛，黎锦决定继续来。只她自己不满意，姜嬷嬷他们已经惊呆了，秋葵都有些不可思议，她虽然一直从旁帮忙，但纯是听令行事，压根就不知道黎锦想做什么。
现在捧着纸，她惊得失声：“娘娘会造纸？”
黎锦在造纸前就想好了说词的：“书上看到过。只是我有些想当然了，原来纸也没那么容易做出来。”
秋葵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头姜嬷嬷也拿着黎锦说的废纸失神：她才跟皇后说这位娘娘在庄上行事日渐出格，信也才送出去，黎锦就给她整了这一出。
这纸要是送给皇帝……皇帝可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慈眉善目，一旦这些纸入了他的眼，黎锦就没人能动得了。
谁动谁死。
要知道，因为战乱，很多匠人不是死了就是躲起来了，唯一一个还被珉江王捋去了他封地上，大秦朝，没人会造纸哩！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黎锦这回拿了个小方框在水缸里搅来搅去，没一会，框上就浮现出一层白。
姜嬷嬷看一眼围观的婆子们，垂下眼想了一会，把人都赶走：“造纸是秘事，娘子没叫帮忙，无需围观。”
黎锦还不知道姜嬷嬷怕她造纸的秘方流传出去，把人都赶走了。这回再做，黎锦吸取经验，不弄那么厚，先用大的竹帘把纸浆放在水中摊平，充分搅散，铺均匀，然后用小造纸框再从竹帘里捞。
掌握力道，一遍过。
小造纸框上的纸慢慢成形，干透后，轻而缓地用碗底细细打磨。
总之呢，这回她小心又小心，出来的纸总算比上回好些了，但是又太薄。
黎锦捏着那张纸，指头轻轻往中间一戳，破了。
她面无表情，心里却有点兴奋，感觉要是再厚一丢丢，再光滑一点，韧性再好一些，这个完全可以当卫生纸用！
总比现在用树叶用木片强！
黎锦突然觉得，啊，造什么纸啊，被树叶和木片整得每天上大号都小心翼翼的她，不造写字的纸了，她决定先造卫生纸！
卫生纸的话，要保证干净、卫生，颜色黄黄的就不行了，想着反正都是树纤维，黎锦一边继续拿构树做实给，一边让人另外砍了一些别的树过来，用别的树造纸时她第一次没剥皮，直接切割成薄树片，重复造纸同样的工序。
结果造出来的纸，又黑又毛。
第二回就把皮剥了，她还加了点芦苇草……反正都是植物嘛，也许能增加纸的韧性呢？
后来，她还试给过用竹子造纸，竹子和构树皮，竹子加普通树木，还用吃剩下的野猪骨头灰代替草木灰……差不多接下来的近半个月，黎锦除了偶尔去看看田间工事的进展，就是在家里研究造纸，各种各样硬的、超硬的、黄的、黑的、厚的、薄的……什么样的纸都造了一堆。
最后，还真让黎锦把卫生纸造出来了。
柔软，还带点淡淡的香，颜色有一点点绿，因为黎锦在纸桨里加了甘草，还放了些野芦荟。
野芦荟的胶居然奇异地解决了纸一旦做薄了就太脆的问题。
这一发现，也让黎锦书的写纸得到了改进。
可喜可贺。
当然，整个过程里，黎锦要特别感谢一下娃娃小朋友，这位今年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因为自小就跟着她爷爷做木工活的缘故，她切割刀用得十分顺，让她把木头切成什么样的薄片，她就能切成什么样的薄片，手工活棒棒的！
黎锦觉得救下她简直是她穿越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事！
所以纸做好后，黎锦就奖了她一大叠，实验全部做完的那天晚上，黎锦看她宝贝地将她原本要烧掉的废纸也小心收集起来，突然问：“娃娃，你想跟着我吗？”
娃娃头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只是黎锦造纸要她帮忙，所以她就也一直留在她身边。
听见问话，娃娃和在边上做手工的秋葵都呆住了，秋葵蓦地看向黎锦。
似还嫌不够，她听见黎锦又说：“我不要你当我的丫鬟，我想在村里办个造纸坊，由你来教他们造纸，以后这纸坊也由你来管事。”
她很认真地说：“你想跟着我吗？我可以让你吃饱饭，可以让你和你阿爷住上新房子，我还可以教你识字，只要你愿意，这些都能实现。”
娃娃从震惊中回过神，头点如捣蒜：“我愿意，娘娘，我愿意的！”
黎锦的脸色柔和下来：“那你明日回去，先和你阿爷商量一下。”
娃娃跳起来：“不用，不用明日！我现在就回去问阿爷，娘子，你等我，我一会就回来找你！”
她说完就跑，好像生怕黎锦会反悔似的，连手上被她当宝贝似的纸都顾不及。
然后没多久，已经跑走了的人又一溜烟地跑回来，抱起桌上那叠她整理了一半的纸：“这个，我要带回去给阿爷看，告诉他，我没有在发梦！”
鞠一个躬，这回她是真的走了。
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黎锦失笑。她垂目看着手中的纸，既欣慰，又期待：虽然因为机器和工具的原因，她没法做出卷纸，但是，做不出卷纸，做小餐巾纸也行呀！一包一包打包好，明日再多做一些，一些拿去献给皇帝，一些就给聚味楼，让他们帮忙代卖。
献给皇帝，自然是为了更好地抱紧大腿，尽快拿到纸坊的官方“营业执照”，最好，是经皇帝手，把这一大片山和田庄前后的大片荒地都承包下来——聚味楼可以开好了送给人，但这里不行，这里需要很多时间来经营，她可不想最后自己的心血，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地方建设好了，她人被赶走了。
这样的结局怎么可以？
而地盘稳定，又得到许可能生产更多的纸，她就可以自己赚钱，种田、开养殖场……
当然，造纸费木材，有可能会破坏现有的生态环境，黎锦还得同时开始大面积植树，靠山要把山吃完，涸泽而渔，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
她定目标了，回什么王府，做什么王府的女主人，既然来了这古代，她就要继续实现她以前的目标：挖地、种田、开不了直播，她就当农场主。
当古代最牛逼的生态农场主！
这么一想，黎锦还有点小热血呢。
正想着要把哪块地圈出来植树造林，忽听秋葵问：“娘娘……就这么信任她吗？”
黎锦回过神，看向秋葵。
秋葵和黎锦的原身差不多大，也还行个小女孩，可能是曾经目睹过惨剧的原因，她脸上表情一向不丰富。
这会却明显有点哀怨了。
黎锦点头：“娃娃聪明、能干、又懂事，她值得我相信。”
“可娘娘要教她造纸，又不让她签身契，这样她终究是外人，万一被别人收卖，娘娘这些辛苦就都要白费了。”
黎锦笑笑：“签了身契就不会被别人收买了吗？利益足够的情况下，背主的奴才，也不是没有。”她看着秋葵，“秋葵，从黎家跟我到王府的人，只余下你了。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想办法，去掉你奴婢的身份，让你不用再担心被主人家随意打杀，可以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没有家人也没关系，想回京城，我可以让万掌柜给你一份事做，让你能踏踏实实赚钱养活自己，以后只为你自己活；不想回京城，想留在我身边，以后庄上的事情也渐渐多了，你可以做一个管事，像娃娃一样…… ”
“像她一样抛头露面，活成一个让别人看不起的人么？”秋葵说着，目中含泪，跪倒在地，“娘娘，你以前不是问，为何大娘子明明在庄上的时候身体很好，回到黎府却一下垮了么？就因为老夫人觉得大娘子不守妇道，抛头露面与外人做生意，容不下她呀……娘娘，女人天生就只有后院那一方小小天地，奴婢不觉得，奴婢离开娘娘，就能活得自在。”
“这世道，身为女人，哪有自在，哪得自在？”
黎锦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