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丢下秋葵，径直跑去找黎锦。
黎锦在房里整理自己外出的衣裳——纸造出来了，她得上京城去献纸，顺便办事，见娃娃气喘吁吁跑进来，不由得笑道：“怎么跑这么急？”
娃娃蹲到她面前。
黎锦看她一眼：“你阿爷没同意？”
娃娃摇头。
她手脏，又粗，黎锦拿出来的都是好衣服，她不好帮忙，就只能蹲一旁看着，而本来想说的话，在秋葵进来时，咽了下去，改而说：“娘子，我阿爷说了，我的命是娘子救的，娘子不嫌弃，阿爷让我以后就跟着娘子。”
黎锦笑笑，摸摸她的头，问：“可以女子身帮我管事，以后势必会遭人诟病，娃娃也不怕吗？”
“不怕。”娃娃一脸认真，“我阿爷说了，穷都穷死了，还在乎那些？再说，”她看一眼默默立在门边的秋葵，挺直了腰杆，“世上既有女将军敢率千军万马战场立功，自也当有女娘子，可以顶门立户，支撑门庭。”
黎锦微微一顿，看着她：“这话也是你阿爷说的？”
“嗯！”娃娃很用力地点头，“我家就阿爷和我，好多人都劝阿爷再领个男娃娃回来，阿爷不干。他一直都和我说，男女阴阳，缺一不可，既然缺一不可，为何男子能继承家业，能支应门户，能抛头露面，女子就不能？世上只约束女子，不约束男子，是不对的。”
这番话，听在秋葵耳里，可谓是惊世骇俗，便是黎锦也很是惊讶。
她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山野地方，居然能听到这样的言论。
“你阿爷很了不起。”她简直是肃然起敬，肯定道，“男女确实不应是束缚人的理由。”
“娘子！”秋葵忽地打断她的话，她跪了下去，以额触地，“求娘子多想想大娘子吧。”
黎锦顿住，没有看秋葵，而是蔼声和娃娃说：“我和你秋葵姐姐有话要说，娃娃能去外面帮我们看着吗？”
娃娃很是乖巧地点头：“好。”默默走出去，怕自己听到不该听到的，她还走远了一些。
站在那，睁大双眼很是认真地帮忙守着门户。
房内，黎锦起身扶起秋葵：“秋葵，你确定，我按我阿娘做的，就真能得一世安稳吗？”压低声音，“皇帝总会死去，到时候皇后独大，你们觉得，从来就没喜欢过我的皇后娘娘，会怎么对我？那时候，我甚至还没有我阿娘好命，因为我阿娘有不惜豁出性命相护的阿爹，我有什么？晋王殿下吗？晋王临走可是说了，他能回，我再由他处置，若不能，殉。”
秋葵惊得后退一步。
因为她是自己阿娘苦心放在自己身边的人，这么久了，她也从未揭穿自己，说自己与原来性格不符，黎锦就猜测，自己大体行事，应与原主差不多。
所以，她就也放开了。
话说开了，才好做接下来的事，她身边也该有个值得信任的人了。
其实，即便没有今日的试探，黎锦原本也想把秋葵拉到自己这一阵营的——姜嬷嬷那些人，她从来就没想过。
一个被弃的王妃，和一个执掌整个后宫的皇后，该怎么选，傻子都知道，黎锦就不想在他们身上费那些功夫。
只有看起来呆呆的、明哲保身的秋葵，有意无意提醒她、警告她的秋葵，或许还有拉拢的希望。
现在既然确定，她就是自己人，那还拉拢什么呀，直说了。
“秋葵，世上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有靠自己。”黎锦这样告诉她。
“可是……可是……”秋葵将自己紧紧贴在门边，似乎这样才能给她支撑，“可是娘子做成了又能怎样？皇权大如天，如若皇后和晋王一定要让娘娘……娘娘又能怎么样？”
“所以，我要努力呀，做到让皇权都不能动我。”
秋葵瞪大眼，显然是被她的想法吓到了，牙齿咬得咯咯响，“大……大如天？”
黎锦就知道她想歪了，摇头说：“不是造反，我对当女皇帝没有想法。”
秋葵惊得一跳，想也没想，扑上来捂住她的嘴，整个人都哀怨了：“娘子！！！！”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她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静地说出来的！
黎锦也知道自己说过火了，清咳一声，附到她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一番说。
秋葵听完，神色未定：“娘子……确实会种田？”
“不会。”
秋葵：…………
秋葵：！！！！
黎锦轻笑：“不会就学呀。这次把纸送去京城后，我想请皇帝陛下多赏我一些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欺我，你看，我就是以前在家中看过一本旧书，上有造纸之古法，这纸，不就让我造出来了吗？”
“种田，当也一样。”
秋葵……秋葵发现自己竟无颜以对。好在，她还记得陪小娘子出门前，大娘子的吩咐：“大娘子若知道，必不愿娘子走这条路的。”
“那想必我阿娘也一定想不到，我会被刁奴害得，才新婚就让夫君厌弃。”
所谓刁奴，不过是借口而已。秋葵明白，那些人，都是老夫人打着怕娘子嫁入王府年轻不懂事要人帮衬的理由塞过来的。
她们会撺掇黎锦给晋王爷下药，受谁的指使，简直不言而喻。
黎锦见她有所动摇，轻叹：“还是那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变了，若再墨守陈规，那就只有一个死。虽说女子出嫁，还得靠娘家……可我那个娘家，谁能给我靠？秋葵，现下情况是，我好，我阿娘才能有点好日子过，我不好，我阿娘……也好不了的。”
秋葵泄气，她终于还是，被黎锦说服了。
“娘子……既想做，那就做吧。”她轻声说，“秋葵无能，怕是帮不了娘子太多。”
“没事，”黎锦安抚她，“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你只需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秋葵垂下头。
能收服，好吧，其实算不上收服，只能说是，能探出秋葵的底，黎锦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不论黎锦还是秋葵，两人表现仍如从前一样，甚至秋葵比以前还要沉默，越发像是一个沉默怯懦的影子。
黎锦也只是不停地准备材料，造纸，等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往庄上走了一圈，发现时间不能再拖，再拖糯米不够水渠工事就要延误，黎锦这日就把姜嬷嬷请来，和她说：“嬷嬷，不日我想再上京城。为免引起他人怀疑，我想以杜四的名义过去，倒是不好和嬷嬷随行。嬷嬷可有什么要我带的么？”
姜嬷嬷一副果然，那些纸是要献给皇帝的，也不追究黎锦要扮男子行远路的事，她默了默：“只有一封家书，还请娘子带给我家里人。”
于是又一日后，黎锦拖了一车纸，带了两个人，身边跟着娃娃一个，真正轻车简从，再上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