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二郎眼睁睁看着黎锦跑远,他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
地上还有原来掉落的鸭肉,但沾了尘,肯定是吃不得了。
聚味楼讲究,门口就有专门收集垃圾的桶子,他拾起来丢进桶里,擦擦手,进了里间。
里头一派热闹,说书先生的设置太新奇了,引得京中人人追捧。
而且上层社会的人都知道,这个店是万信良开的。万信良是谁?皇帝打江山时的钱袋子。
皇帝登基后,万信良并没有在朝上谋个一官半职,而是隐在了民间给人当个掌柜。
但谁又敢真把他当成个普通掌柜的?
聚味楼开业弄得如些声势浩大,得到消息的,各府王爷、将军、候爷等朝上新贵都来了,文官这边,除三师三公这些老人们自重身份没出面,年轻一代几乎都来了。
黎二郎的大兄早逝,作为实际上的长子,哪怕再无用,今日他还是领着家中小辈来捧场了。
只他在家里向没有地位,看他垂头丧气进来,黎三郎拿出教训的语气说:“二哥,你今天可是领头的,到处乱跑也就算了,还这么没精神,被外人瞧见了,还当我们黎家家风不好哩。”
这特么和家教又有什么关系?
黎二郎一口恶气憋在喉咙里,咬了咬牙根子,正色道:“三弟慎言。我久未出门,见了旧友打两声招呼而已,何以就和家风扯上关系?如此随意硬往门风上扯,三弟不是黎家人?”
他这三弟是庶出,身体比他好,嘴也比他巧,在黎司徒夫妇面前,向来比他这兄长要更得青眼。
闻言他冷笑一声:“二哥这话,我会转问阿爹阿娘的。”
黎二郎:……
真想呸他一声,说不赢就告状,至于么?
他不出声了,拢着袖子听说书。
黎司徒在朝上再不得清流喜欢,职位摆在那里,万掌柜给他们一家安排的位置还是顶顶好的。
也不知这里的舞台是怎么布置的,声音还挺大。
黎二郎只听了一会就听进去了,侠义英雄的故事,坊间虽少,但不代表男人心里就没有那个梦想。
他还想着,这故事如此好听,他听好了,回去讲给自己家娘子听。
然后凭空就飞来了横祸。
还真是横祸,起因也简单,人多,黎二郎这些小辈轮不到楼上雅间,都给安排在楼下VIP席。原也不会有什么事,偏黎二郎听说书听得入神,大声叫好时扬起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尚书令柳家的郎君。
柳郎君手上还端着酒。
就拼爹来说,这时的尚书令职位品级没有司徒高,但尚书令职轻权重,柳家又是铁杆皇党,从皇帝起事就开始跟着干的。
黎司徒官职挺高,实权也有,但架不住他“半路出家 ”,还是靠卖旧主得的今日荣华。
朝上许多人当面不说,背地里没把黎家人给鄙视死。
柳家这位郎君想来也是鄙视链上的一个,平时无事都要抬起鼻孔看人,今日翻了他的酒还得了?
那酒多贵多难得不晓得啊?
搁别家,还能撒泼打滚以势压人,逼着人放开了卖,搁万信良这,你试试?
柳郎君当即就炸了,扔了杯子,冲着黎二郎就是一句:“黎家的废物儿子,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出门来作什么?”
黎三虽然也看不上这个哥哥,占了嫡出的名头,没有为家族做过半点贡献,性子软趴趴,唯一硬起来的时候居然是在自己婚事上,为此不但弄得自己身体毁了,前程也给毁了。
算什么男人嘛!
但是这个男人名义上是他兄长,对外两人就是一家,黎家名声本就因为黎司徒献城而在士林清流中跌入谷底,再还在外面不知道互相维护,不等别人的口水喷死他,黎司徒就能搞死他。
所以柳郎君这么一开骂,黎三郎马上就站出来了。他倒也彬彬有礼,先作个揖,而后正色说:“家兄失手打翻了兄台的酒,既已道歉,再如此骂人,是否过分了些?”
卧槽,还来教训他?柳郎君乜斜眼:“滚!你又是什么东西,跟我称兄道弟?”撩袖子,“我不跟废物争长短,打翻了我的酒,赔酒吧。”
一杯酒二两银,今日在坐的也不是买不起,关键,没得卖呀!
万掌柜老早就讲好了,因为酒是才研发出来的新品,为了能让大家都有得喝,限量,一人一日一杯,任何情况都不能再多卖。
红酒不醉人又好喝,几乎一上桌黎家人就不知不觉喝完了,现在让赔,赔毛线哦?
叫来万掌柜,万掌柜哪怕知道面前人是自家王妃的亲爹,除了拉拉架,他也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呀。
于是就打了起来。
具体怎么打起来的也说不清了,总是柳家的拿黎家那点事说话呗。
什么,黎家出了黎锦这个王妃柳郎君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呵,齐王妃的娘家弟弟颜十三郎都知道的消息,柳家会不知道?
一家子这样的人,怎么让人尊敬嘛。
再说了,他又没踩晋王妃的脸,他就说了众所周知的一件事,正式撕破了大家表面上伪饰的脸皮而已。
黎三郎立时面色涨红,倒是黎二反应还快些,虽然也为自己父亲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但他还是认真辩了一句:“汝祖父不也做过前朝侍御史?汝父现下非大秦臣子?何以我父在你嘴里就成了不守节不尽忠之淫妇?”
黎三一听,对啊,在旁边加一句:“难不成,汝家身在曹营心在汉?”
卧槽,珉江王还在江对岸蹦达呢,这种话谁敢认?两方越吵越近,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
当然了,万掌柜的地盘,打也就是打他们自己,店里东西并无损坏,然后其他人也来劝架,两方人也很快被拉开了。
只也不知道是谁趁乱下的黑手,黎三脸上挨了一拳,眼睛黑了半只,很是凄惨。
外人眼里的废材,动不动就生病的黎二郎因为有万掌柜拉偏架,没受到什么太大的伤害。
事已至此,别的人不说,黎柳两家的酒是喝不下去了,书也听不了了,万掌柜客客气气把这几位爷送走,还每人给赔了一点医药费。
当然,没有人敢收就是了。
黎三郎顶着一只半瞎的眼睛,憋了满肚子的火,撇了黎二先回了家,回到家柳郎君的状先不告,先把黎二郎告了,说他在外面,“行事不密,惹事生非,累及家名受损。”
黎司徒安排黎二带队去捧皇帝的场就捧出这?司徒大人气得浑身发抖,命脱了黎二郎的衣服,负上荆棘,赶狗一样将自己儿子赶到聚味楼负荆请罪。
黎锦得到消息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黎二爷被他爹押着跪在聚味楼门前。
万掌柜急出了汗,连说使不得,那位司徒大人摸着自己的美须髯,义正辞严说:“何为贵,何为贱?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况他乎? ”
秋葵陪黎锦默默立在那里,看着。
跟着这位主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黎锦一直都淡淡的,身为王妃,不管谁冒犯了她,她都毫无动容。
这是第一次,秋葵在她身上感觉到了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