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握着黎二郎的手一紧，却没说什么，只是一边流泪，一边轻轻地，轻轻地“嘘”了一声。
黎二郎声音放轻了，把他遇到的黎锦的情况说了。
姜氏默默听着。
夫妻两个声音都很低，间或姜氏会驴头不对马嘴地提高些声音问一声：“疼吗？”
然后黎二郎就夸张地呼上两声痛，伤心哭道：“阿爹打人总是这般不留情，难不成，我非是黎家子弟？”
外人听着，只觉得这夫妻两个不晓事，为什么打你，就没一点B数？一个大男人身体差些也就算了，却怕苦怕疼怕累，一点事也顶不起，不打你打哪个哦？
孰不知关起门的黎二郎和姜氏脸上并无半点愁苦哀叹，反倒一脸激动，姜氏等丈夫假哭过那一阵，迫不及待问：“郎君，小四在那可吃得饱，穿得暖，不曾受苦吧？”
黎二郎附在姜氏耳边，声音轻轻：“都好都好！我去时小四在田间劳作，除了晒黑了些，瞧着气色甚好，神情也很是平静……”怕妻子担心，他刻意不提见到黎锦时她身上的粗布衣衫，也不提她手脚上的污泥，不讲吃饭时他看到她原本白嫩的手上尽是闺阁女子从未见过的细伤和老茧，他好好一个娇养着的小闺女啊，说是入了皇家，却如普通村妇一般，盘着头发，穿着旧衫和草鞋，做最苦的活计，吃最糙的饭食，怎么好提好说？
阿姜既相信，女儿有能量通过万公送他们皇公贵族都难求一张的贵宾卡，想必在皇家还有些面子，那他就帮着女儿，把这面子先圆完整了，收了心里那些难过，语气轻快地说，“小四在那处很受敬重，为夫一路过去，但凡问起，无有不夸她者。”还说，“外界传闻，皇家已视小四如弃妃，没有的事！小四身边，陛下和娘娘分派了不少人护她左右，他们都待她恭谨得很！哦对了，娘子给小四安排的秋葵也还在呢……她们见到为夫都很高兴，还请为夫一起用晚食，只是人多眼杂，珉江王尚在作乱，晋王尚在外，小四隐在那处为晋王祈福，不可为外人知，为夫未敢与小四相认。”
姜氏很认真地听着，以她的聪惠，自是能听出丈夫话里或有隐瞒，最简单一个，女儿若真受敬重，若真如丈夫说的，颇得皇家爱护，何以会怕人多眼杂，一起用了饭食，父女却不敢相认？
可总算知道了女儿的消息，姜氏那颗悠悠荡荡的心安稳下来，她握着丈夫的手，忍着心疼安慰自己也是安慰丈夫说：“小四与我生活在乡间时就对田间事感兴趣，想必菩萨选中她点化，也是有因由的。”
“嗯嗯。是以娘子也无需多担心，好好养好身体，待晋王回来，想必小四也能回来了。”
姜氏露出这些日子难得的微笑，轻轻咳了数声，微笑道：“小四那般艰难，都知道惦记你我，我焉敢不好好养着？”
黎二郎闻言这才放下一些心：“阿姜早该这样想。”趁机又劝，“小四既无事，你也不用再撑着和他们日日出门……这样吧，我才受了惊又挨了骂，反正外人看我就是个病二郎，不若就一病不起，阿姜你借口照顾我，正好在家躲躲懒，横竖你有卡在手，他们也不敢狠得罪你。”
姜氏犹豫：“其他人可不管，阿爹阿娘怕是要伤心，对你我失望。”
黎二郎大喇喇地：“阿爹阿娘惯常对我失望，约摸也习惯了，就按我说的做罢。”捏了捏姜氏的手，见她还要再说，附到她耳边轻悄悄说了句什么。
黎氏听罢默默思虑半晌，抬头问：“郎君真愿为了我，为了小四，抛弃这京中繁华？”
黎二郎笑：“甚么繁华，与我又有甚相关？当年，是我欠了你母女，这次就当是老天保佑，给我再一次机会弥补你们。”
夫妻两个说着，泪眼对泪眼，却终是下了决断。
于是第二日，阖府都知道，黎二郎又病了，脸色青白、呼吸急促，连床都起不来了！
他病了没什么，是人都知道，这位经常有事没事就病一病，关键，他病了，姜氏就不能出门了呀！
人邀她去聚味楼看戏，她低着头，一副小家媳妇特别怕事的样子，绞着手帕懦懦说：“郎君生病，妾总不好扔下他去看戏的。”
还真是。
聚味楼那段时间正按黎锦说的在排新戏，上个休沐日第一次演，轰动全城，要看第二场，得等下个休沐。
好不容易休沐日到了，有戏看了，他们黎家的贵宾卡独一无二不用提前预订预约，只要拿着卡去就能有位子，所以先前好些约不到占不到座的人家就都跑他们家来想要跟着去蹭座。
讲真，也是因为有了这张卡，黎家在京中待遇火速提升，以前名声臭不可闻，走路上都有可能被人随便找个理由喷一脸，自打有了这张卡，黎司徒带着全家走“亲民”路线，别说，还真又笼络到了一些人，名声也在慢慢好转，各府有什么活动，也都会客客气气下贴子请他家的人。
这次因为聚味楼的戏难得，连一向清贵的徐家，前日两家人遇见了，徐家小娘子都主动与他们搭话，其间意思，不外是想在新戏上演这天蹭他们家的座。
机会难得，黎家人可是满口答应了的，现在拿着卡的人却不能去是怎么回事？
黎家从上到下都急坏了，凑到老太太院里讨主意。
开始还装点模样，怂恿老太太想办法，妯娌们主意正：“二嫂明显不喜欢热闹，总这么麻烦她跟着去也不好，不如还是想法跟聚味楼那边说说，把这卡过到老太太名下。”
黎老夫人想要这张卡，人却没昏，抬头就问出主意的四房马氏：“你去说？”
马氏就蔫了。
聚味楼有皇帝插手，万掌柜谁的面子都不给，她马家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哟？
没人愿意出这个头，这主意行不通，但又不能不去啊，都答应人家了！黎老夫人先叫人去二房问了病情，确实还挺严重，黎二郎脸色不佳，闭着眼睛睡觉都在喊：“啊，长虫！长虫！”死死拉着姜氏的手叫害怕，谁去说都没用。
老太太听闻是这情况，哪怕还有一点心疼儿子的，这会也不能不暗骂一句：废物！
满京城问问，有哪个成年人还能给长虫吓得噩梦连连的？！
老太太没法，总不能生拖了儿媳妇出门去吧？少不得收拢家人的心思，又打发了儿子媳妇去答应蹭座的人家赔礼道歉。
搁往常，这种事黎家人也就自我消化了，绝不会说出去，今日那些被迫出门的儿子媳妇们忍不了了，一边道歉一边大吐苦水，于是没两日，满京城都知道了：黎家那个废物点心一样的二儿子，要不行了。
聚味楼的万掌柜也得了信，他开这酒楼，当然也不仅仅是帮皇帝赚钱，酒楼生意大，来往人员多，是收集各家信息情报最好的地方。
他叫了人过来一问就晓得了来龙去脉：“确定黎府那位是去王妃那回来后才得的病？”得到肯定答复后，摩挲着手指，他淡淡一笑，“有意思……都盯着些，黎府近来怕有些小动荡，那二位到底是王妃娘娘的生身父母，若有需要，且帮他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