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那一丛被杖毙人的血泡枯的草，还是黎锦初穿过来时，那令人印象十分恶劣的初夜，都让黎锦对沈曜这位王爷殊无好感。
她也不想和他再多纠缠，两人的婚事，等手上的筹码足够，她会跟皇帝争取到和离。
所以想了想，黎锦决定冷硬些，让秋葵出去转告他：“下雨路滑，请将军前路慢行，我就不送他了。”
秋葵低头：“是。”
出去见到沈曜，暗沉的天幕下，那位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身后立在檐下，正遥遥看着一马平川的田野。
听到门响，他回过头。
看到只秋葵一人出来，他居然也没多惊讶。
唯目光如刀，锋锐得让人怕。
秋葵耳边似又听到那一声声如催命阎罗一样的啪啪声，她连头都不敢抬，尽量清晰地把黎锦的话转达给他。
沈曜默了默，然后一言未发离开。
秋葵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家娘子能一直在这里种田也挺好的……晋王真的很可怕。
她默默回身关上了。
对于沈曜要走的事，娃娃也知道了，夜里她来黎锦这睡觉，叽叽喳喳无比欢喜：“我听他跟我阿爷说了，他明天一早就走。娘子，我送阿爷回家时看到他来了这边……回去后脸色他却不大好，我阿爷都被他吓得够呛，窝在柴房不肯出来。娘子，你说，他不会一生气，就打我阿爷吧？”
黎锦在泡棉花种子，一直在试水温，闻言顺口说：“安心，那位将军不会那般小气。”
娃娃就“哦”了一声，帮黎锦掌着灯，看黎锦小心将种子浸进水里，一双眼睛眨啊眨。
黎锦抬眼看到她那样子，笑了一下：“想问什么便问，做什么怪样子。”
明明这整个内院就她们三人，娃娃还是探头探脑地朝外面看了眼，小声问：“娘子，将军是否要求娶你？”
黎锦都惊到了，小孩子，挺敏锐啊！
这丫头放现代，就是妥妥一早熟品种。
她否认：“非也。”略有些嘲讽地补充一句，“将军家另有原配正妻。”
娃娃张大了嘴，半晌啐了一口：“不要脸！”她愤怒地单手叉腰，“家有正妻，还来缠着娘子？太不要脸了！娘子你为何还让他住下呀？就该将他打走！”
“嘘！”越说越激动了，黎锦轻声提醒，“他是将军，身份不凡，且并未强求，还能容我拒绝，就不必太过得罪他。”
万事留一线，事后好相见。
当然，黎锦也不觉得自己能打走他。
不知是不是天公也配合，沈曜说要走，连续下了几日的雨，到半夜忽就停了。
早上醒来，天虽未放晴，但连毛毛细雨也停了。
黎锦心情莫名就舒畅了几分。
现下后院没有旁人，黎锦早已不让秋葵守夜，但秋葵仍尽职尽责，早早起床给她备好了热水，等她门一开，就带着娃娃端了水过来让她洗漱。
黎锦一边洗脸一边和娃娃说：“你回去看将军走了不曾，若未走，我去准备朝食。”
答应了要照顾他的饮食，黎锦自然会做到，但再多的，就没了。
只娃娃还没回去，阿布就来了，小家伙满脸失落：“将军和点白走了。”
他看起来都要哭了。
阿布自答应黎锦要好好照顾沈曜的马直到它恢复，就做的比谁都认真，黎锦的牛都被他排到后面去了，每天给那马拌最好的草料，他自己都喝生水，给马喝的却是凉白开。
黎锦听娃娃说过，说是沈曜看阿布照顾马很认真也很细心，还让他骑过马呢，娃娃说：“我还听到那个将军跟阿布说他喂马养牛都很有天分，等他大了，荐他去做太仆卿。”娃娃说到这个时还很不服气地表示，“我看那将军就是瞎说，喂马养牛也有天分，还能当官？”
看来，阿布这段时间不但跟马培养出了感情，还和沈曜有了非同一般的革命友谊。
就是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被他套了话。
不过套了也没所谓，黎锦现在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婚她以后肯定是要想办法离的，管他怎么想？
她安慰阿布：“将军不是答应，等你大了，荐你去做太仆卿？届时你非但能再见到他，兴许还可以再照顾点白。”
阿布还小，被她一忽悠二忽悠竟然高兴了，还问黎锦太仆卿是什么官。
黎锦对古代官制不熟悉，尤其这儿的历史和她知道的完全不同，她哪知道？便猜：“应是专门为皇帝、将军养马的官，掌天下马。”
阿布是真喜欢这些，闻言眼睛弯弯，很认真地说：“那小子务要好好长大。”
阿布开心去了，黎锦摇头笑笑。沈曜既已走，她就没必要把自己关在家里了，正好雨也停了，吃过朝食后，她拿了工具，和秋葵去新买的田里看之前做的蚯蚓塔情况如何。
顺便，她新攒了些饲料，拿去投喂那些小东西。
蚯蚓们不愧是自然界生存能力最强的动物之一，黎锦把它们安置在荒地里，一直没来照看，它们也活得好好的，周边地里已经能明显看到它们活动的痕迹。
而且娃娃阿爷做的竹塔也很好，下这几天雨，竹筒里基本没存水。
黎锦把带来的“饲料”——其实就是厨余垃圾倒进那些竹筒里，盖好后，她还挖了几锄头土，这场雨下得是真好，地里都透了。
等天放晴晒干一些，她可以让人粗犁一回，把苜蓿草先种一轮。
黎锦立在地里安排着晴天要干的事，抬头不禁意看到远远一人一马过来，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道，不会是沈曜那家伙又回来了吧？
还真是。
黎锦猜了好几种原因，比如说他落下什么东西，再比如说下雨下久了路上有滑坡……结果都不是，那人看到她，纵马径直跑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杜氏，我有话和你说。”
眼睛往秋葵那一瞟，让她回避的意思很明显。
秋葵装呆，低头站在那，连呼吸都放轻了。
黎锦无奈，只好让秋葵去一边等自己，而后行礼淡淡道：“将军若有事，但请吩咐。”
沈曜没有下马，就那么看着她。
她穿着颇有些不伦不类，头上戴着毡帽，一身青布短衫，脚上穿着怪模怪样的草鞋。
才下过雨，她一路过来，脚上、裤腿上都沾了不少泥，那样子，和高贵、优雅、美丽都沾不上边，若非身体曲线玲珑有致，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农家小妇人。
偏偏她很淡定，神态从始至终都十分镇定平和，仿佛她身处的不是无名荒野，而是锦绣闹市，这让她身上有了种奇怪的矛盾感。
沈曜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矛盾感吸引了他，他不想分析，顿了顿后，他开口即扔了个雷：“杜氏，你以前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