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回到屋,脱下身上的雨具,正准备挂好的时候,秋葵从厨房里出来。
看她一身湿,秋葵忍不住皱眉道:“娘子又出去了?下雨天冷,小心受寒了。”待得看到黎锦穿的是草鞋,忍不住唉叹了一声,忙道,“先等等,我去帮娘子打壶热水来好好泡个脚。”
黎锦没意见。
还在泡脚,娃娃就跑过来,她是来报告好消息的:“大夫说将军的马已经好了。”小家伙眨着眼睛,“娘子,他是不是要走了?”
沈曜住在他家,真是把大家都憋坏了。倒不是像黎锦说的是因为大家不喜欢行伍中人,而是他气势太盛,面相生得也冷,一身血煞气,不管是坐是站都存在感十足。
娃娃夜间住在黎锦这还好,可怜她阿爷,家里住了一尊大神,木工活都不敢做了,因为做木工活时木屑乱飞,又脏声音还又大,沈曜平平无奇往他那看一眼,老爷子都觉得是在针对他。
所以她阿爷什么都不干,一天到晚就闷头坐那发呆,偶尔实在手痒了想编个篮子啥的,沈曜凑过去一瞧,他手一抖,刀撇在指头上,鲜血滚滚下。
阿娃的爷爷都快要闷坏了。
黎锦听娃娃竹筒倒豆子一样说起这些,忍不住笑,笑完说:“让你阿爷再忍忍,实在不好,就上别家逛逛去。”
娃娃嘟着嘴:“娘子也知道的,我阿爷就爱闷头做活,不爱闲磕。”
这点倒也是。
黎锦将棉花籽放进秋葵给她做的布袋里——她准备把棉籽也浸起来,天稍微一放晴,这些棉花就可以播种了。
想起娃娃阿爷那一手好木工活,她问:“娃娃,你阿爷年纪也渐渐大了,他不想收徒吗?”
这时候收徒弟,就是给自己招个劳动力,娃娃家也确实缺。
别的不说,有个徒弟,家里用水不用他们一老一弱自己去挑,老爷子要用的木料、竹子,也不用他去砍去抬。
而且黎锦虽然是外行,但她也着实觉得老爷子的木工活计做的好,精细、精巧,也十分精致。
难得他还肯钻,像那个水车,黎锦其实内部的精细结构完全不懂,她就是观光一样走马观花看过,只能是大概把原理说了一下,然后老爷子就几乎原样做了出来。
太厉害了,这样的人不收个徒弟有个传人,实在可惜。
娃娃人小鬼大,心理上十分成熟,闻言脸一下阴了:“阿爷是想的……可恨我是女子,阿爷不肯教,只他想教者,这十里八乡,哪有合适之人?”
还是那句话,年轻的,都上战场了,年纪大一些的,拖家带口,也没心思来跟着学。
黎锦看着她小大人一样地发愁,沉吟了会,说:“这事我来帮你想办法。”她从桌上拿出一叠纸,“你的三字经都背的差不多了,现在开始,练字吧。”
娃娃瞬间忘了眼前的烦恼,睁大眼:“可……可以吗?”
黎锦笑,拿出砚台要磨墨,娃娃擦擦手,赶紧抢过去:“娘子,我来我来。”
黎锦也不和她争,摊开纸,说:“早该学写字了,只先前一直没空,趁着下雨有空闲,以后你就每天来练上两个时辰。”怕她吃不起苦,还说,“圣人有云,‘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既决定学,就要学好,不怕苦,不怕累。”
娃娃郑重点头:“我不怕的。”
黎锦一笑,便在纸上写了“娃娃”两字,告诉她:“这是你的名字。”
娃娃看着那个字,忽地说:“娘子,你给我赐个名吧。”
不止黎锦,就是在一边做针线的秋葵也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黎锦问:“为何?”
她还以为娃娃会说是因为听讲主子收奴婢,会给奴婢重新取名什么的,结果,面前的小家伙说:“在京城时,我听阿婆说,女子十五什么字,意喻长大,娘子,我想长大。”
女子十五笄而字。
富贵人家,女子及笄是大事,乡下人贫苦,及笄却多是一句话的事。
娃娃甚至连及笄都没听说过。
她想长大,是想减轻他阿爷的负担,黎锦懂,所以她想了想,问:“娃娃以后想做什么?”
娃娃倍骄傲地说:“想成为像娘子一样聪慧的人。”
黎锦笑,说:“那你就叫之惠吧。”
蔡之惠。
这儿多数人都姓蔡,娃娃家也一样。
黎锦本想取知惠,但是古字“知”通“智”,智慧太难写了,便取了之惠。
娃娃很高兴,捧着那两字看了又看,要不是黎锦拘着她先写字,她能拿出去在全村走一回。
但一旦心定了,她又写得特别认真,嘟着嘴,眼睛一眨都不眨的。
黎锦笑笑,示意秋葵和她出去,两人去了前院找护卫领队,让他们将人都召集到前院,先问之前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领队甲带头说:“我等本已是无根之萍,愿悉听娘子安排。”
黎锦很高兴,见其他人脸上并无半点勉强,便说:“甚好。入藉之事,我会帮你们办妥,届时田亩也会分到你们名下。我不用你们为奴为婢,只一点,我在此处,安危尽系君身;此间兴盛,亦尽系君身。”
说完,她起身郑重一礼。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慌忙站起来,笨拙地跟着还礼。
黎锦就又和他们说了自己的发展计划,先修好水利,好好种田,闲暇时他们可以伐木,可以制砖,秋收再划地统一给他们建房子。
黎锦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却令人无比信服。
然后,黎锦又把娃娃阿爷想收徒的事说了:“有一个师傅在,你们心也能安定些,且艺多不压身,往后入藉在此,就算不得军中之人,能有个手艺傍身,总是好的。”但她说了,人家只是想收徒,能不能看上他们,她也不能保证,只是希望他们有意向的,能自己争取。
这些人都少小离家,也没有人给他们规划过未来,听黎锦这么说,纷纷举起了手。
黎锦无奈。
等晚点,她回去把这事跟娃娃说了,然后娃娃又回去和她阿爷说了,没多久,老爷子就踏着水来了黎锦这挑人。
他们爷孙俩挑人,黎锦没参与,待挑好了,才带到黎锦面前来。
娃娃阿爷不大爱说话,但挑人倒很有一套。
那人算是三十个人里年纪比较小的,却也有三十来岁了,汉子里面,算是把自己收拾的比较齐整的。
而且他长得也周正,浓眉大眼,眼神很是柔和。
经历过战乱的人,还能有如此柔和的眼神,实属难得。
黎锦问他姓名,他有些憨憨地答:“李二两。”
黎锦莞尔,送了这位二两兄一个墨条,还许诺:“待学成,我送你一套好利器。”
二两兄大喜,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一个头,娃娃阿爷也一样。
黎锦对古人动不动就下跪已经开始免疫了,看天色已晚,也没有多留,让秋葵送他们出去。
秋葵再回来时,有些纠结地和她说:“娘子,殿下来了。”
黎锦待不想见,只听秋葵又说:“殿下说,他明日就走了。”
黎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