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恍神也只是一小会,她很快收拢心神。
因为沈曜说话了。
他说:“可。”
黎锦缓了口气,看着娃娃进屋去把那些孩子弄出来。
他们出来时,黎锦冲孩子们招了招手。
阿布等人的脸上有明显的拘束,因为跪得有点久,他们走路的姿势都很怪异,一瘸一拐地走到黎锦和沈曜面前。
“娘子。”几个小子倒还知礼。
黎锦望着他们:“可知错?”
阿布脸上显出几分倔意,看向沈曜,眼里涌出泪来:“他要带娘子走!他是坏人!”
其他孩子也哭的哭,嚷的嚷——
“不要带娘子走!”
“娘子别走!”
沈曜挑眉,黎锦很有些尴尬:人家根本就还没开口提过这事,就这么被挑破了,显得她很自作多情一样。
她咳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别闹。将军此来,只是了解一点旧事,非是你等想的那样。”
说着,她还重点看向阿布,这些人里,他年纪最大:“此事虽有误会,你们却也是做错了事,将军大人大量,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却不能就此揭过。将军的马在此养伤期间,须由你们负责照料,直到它完全康复——至于如何照料,阿布带着他们去请教老大夫,他自会教你们。”
阿布等听到说将军来不是带她走的已是欢喜,被安排亲自照料马匹自是毫无怨言。
小家伙当即点头:“好!”看一眼沈曜,那孩子突然跪下,一本正经道,“此次是小子冒失,差点害了将军的马,只要将军不带走娘子,小子一定拿命去照顾好将军的马!”
他一跪,他身后的小萝卜丁也都
跟着跪下来,懵懵懂懂又愣头愣脑地跟着说:“谢将军,我也拿命去!”
沈曜都被气得笑了,黎锦一愣过后,斥道:“说的什么傻话?还不回去洗洗换身衣裳好去照顾将军的马?都洗干净些,别生病,免得染病过了病气给马,几条命也不够你们赔的!”
给从厨房里出来的娃娃使了个眼色。
娃娃赶紧把人都弄走了。
农家小院一下就清净了下来,黎锦悄悄吁出一口气,转向沈曜:“孩子们不懂事,气着将军了。”她语气特别诚恳,“您放心,妾一定会好督促他们,照顾好将军的宝马。”
说完,她就准备走,沈曜凉凉来一句:“杜氏,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打算就这么走?”
黎锦转过头来,作出诧异的样子:“将军何出此言?”清凌凌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放软了声气,“将军一身尽湿,该先去洗洗换身衣裳了。”
配合得就是有那么好,娃娃的阿爷从厨房探出头来,他不敢直视沈曜,只和黎锦说:“娘子,水烧好了。”
黎锦蹲身行礼:“将军,请吧。”
沈曜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慢声说:“我来此,是为谢你相救之义,你既开口,饶过他们自是可以。只是杜氏,你可知我原打算一早就走,如今既因你之故不能及时离开,点白交由他们照顾,将功抵过,可……你呢?”
他离得近,讲真已有点突破黎锦的安全距离。
她皱皱眉,干脆直起身,微微垂下眼睛,冷淡地说:“请恕妾愚钝,不知将军此言何义……”
沈曜极快地补充:“他们照顾我的马,我,你来照顾。”
黎锦蓦地睁大眼,差点一巴掌糊上去,气才涌上来,就听面前的男人又说:“我饿了,昨日奔波一日,夜间送来的饭食与猪食无异,我要吃你做的饭。”
黎锦:……
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疯狂地咳嗽起来,冷淡又带点倨傲的仪态终究没维持住,一张脸涨得通红。
妈呀,她在想些什么鬼,刚刚沈曜那么说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沈曜要她陪床……那种的照顾。
沈曜不知她怎么了,无辜地看着她,见她反应如此剧烈,还问:“你不愿?”
眉头皱起来,脸整个都拉长了。
黎锦摆手,掩面又咳了一声后说:“……好。”但她也还得先声明,“乡间生活清苦,肉食荤腥难得,将军不嫌素食清淡即可。”
沈曜微微颔首。
黎锦再行一礼,默默走了。
这一次,他没有拦她。
于是,黎锦名义上的丈夫就这么诡异地在她的地盘上暂住了下来。
见面不相识。
黎锦有时候想起,都觉得像做梦一样。当然,她后来也有分析过,他为什么认不出她,一是他们本身结婚就没几天,新婚夜他就离开,两人连洞房都没洞成,二是仅有的几回见面原身都是仔仔细细盛妆见的人,这时候的盛妆,真的就盛到像换了一张脸,灯光下,还能辩得出原貌就有鬼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沈曜身为王爷,有他的自信和骄傲在,他可能从来就没想过,他那个据说去替他祈福吃苦的王妃,会女扮男装在外行走,会隐姓埋名在这个地方生活。
想明白这个,黎锦也不纠结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端倪要怎么办。
既然他说要吃自己做的饭,出于愧疚,黎锦还真就给他做了。
只这儿生活着实苦,自从山上打猪收获不多后,就算有一点肉食,黎锦也都紧着做重活修水渠的那些人吃,她自己,能用点荤油炒个菜就很好了。
而且粮食也大够,现下虽然不吃大锅饭,但村里很多人的粮食都吃不到夏收,黎锦没有当地主剥削人的自觉,她想着自己以后做产业需要帮手,那,在村民最困难的时候,她肯定也不能袖手旁观。
划拉出这一部分粮食,黎锦存粮就不太够了。
所以最近她基本都不做什么零食点心,一日两餐,都捡最简单的来。
但沈曜既有要求,黎锦也不想太亏待他,那天回去就和做饭阿嫂推了锅豆腐,朝食就用豆花打了个野菜汤,撒一点前些日子阿布他们在河里捞的小河虾提鲜,猪油点锅,弄了个油泼扯面,配上野菜炒鸡蛋,让人给他送了过去。
可能也是真实了解了她穷,知道这个地方穷,下午沈曜就一个人上了趟山,然后拖回来一头野猪,扛到黎锦屋门前,告诉她:他要吃她在京城做的红烧肉,还要吃路上吃过的那种肉酱和肉干。
黎锦:……
她欠他的哦?
╭(╯ε╰)╮
她还真欠他的,所以吃食凡他要求的,她都做,只自那日起,黎锦如无必要,基本不出门。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且有绵绵无绝期的势头,黎锦忧心水库的水位,也担心自己的秧苗,这日到底没忍住,瞅着雨小了一些,她穿戴好雨具走了出去。
因着下雨,天地间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做的罩子,山川林木皆被轻纱笼罩。
外间几无人走动,只有田垄里能看到几个隐约的身影,应该是同样不放心秧田的村民,正在田间察看。
黎锦到了自己的秧田,发现浸水情况还好,新修的水渠此次立了功,秧田里虽然积了水,但排水还算畅通。
有得两日没来看,秧苗长得极好,绿油油地铺出一层厚厚的绿色地毯,秧苗看着又健壮又兴旺。
布扎的秧棚已全然没用,给风和雨水吹得稀烂稀烂的,好在秧苗已经长出,便是秧棚撤了也没什么。
黎锦扎着裤腿,下田把卷在秧苗里的烂布小心清理出来,正准备上岸,就见隔空伸来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瘦长挺直,掌心宽大,指腹处有着明显的茧子,一看就很有力量。
黎锦微微退开一些,行礼:“见过将军。”
她人在田中,穿着雨具显得越发的小巧,从沈曜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斗笠下被雨水浸润得苍白的下颌和殷红的嘴唇。
他说:“无须多礼,我拉你上来。”
黎锦摇头,转身往另一侧田埂矮些的地方上了岸,十分淡定地放下裤腿,随便洗了洗脚,走过来穿上鞋子,和他说了一句:“雨天易受寒,将军保重。”
转身回了自己屋。
白色刻着些须花木的老旧院门在沈曜的面前轻轻关上,有雨水从门扉上逶迤落下。
转瞬就成模糊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