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牛、马堪比战略物资，随意杀、伤，是要入刑的。
更何况，那边沈曜的马！
黎锦赶紧起床穿衣，准备去娃娃家。
雨下得比昨天还要大几分，秋葵帮黎锦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见她匆忙要走，秋葵忍不住叫住她：“娘子。”
黎锦停住脚，看她一眼，即回头看向娃娃，让娃娃先回。
娃娃本就有些等不及，闻言点点头，咚咚咚咚跑了，她开门时引动树上的铃铛，在雨声里发出一串叮叮咚咚的脆响。
黎锦立在廊下，感受着这瑟瑟春寒，温声问：“怎么了？”
秋葵慢慢跪下：“娘子，来的，是殿下吧？娘子何以不……”
这丫头心思也敏锐，昨夜回来她根本没说来的是晋王，她竟从娃娃说的话里猜出了真相。
“秋葵。”黎锦叹气，扶起她，“是在这里待得不自在吗？为何你总盼着我能回王府？昨夜也非是我有意瞒你，是娃娃在，我不想晋王的身份泄露出去，他孤身前来，万一有事，你我二人，万死莫辞。”
“还有，殿下先前与我偶然相识，但他竟然认不出我，他这回过来，也不是为了接回我这个王妃……”
秋葵惊讶地抬起头，黎锦确定她明白自己的意思，慢慢问：“即便如此，你还想我跟他回王府吗？”
秋葵看着黎锦那一袭男装，忧伤地低下了头。
黎锦忍不住莞尔，她猜秋葵猜是猜出来了，但肯定也脑补了些没边的东西，也好，不用她费心多解释。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她转身望向外头的雨幕，悠悠说：“我很喜这，秋葵，我说过，我这一生都居于此，并非妄言。”
“可是夫人她，必不愿娘子埋没于此。”
“不，你错了。若我阿娘知沈曜心里没有我，必不愿我困守锦绣堆，日日只仰那人鼻息过活……而且秋葵，一个不得宠的王妃，护不住我阿爹阿娘，一个有用的杜四，则可以。”
秋葵微微一震，半晌曲膝道：“我在家里等娘子。”
“好。”黎锦欢欣道，“下雨天冷，你让护卫们都做好保暖，没事就别出门了。”
秋葵再施一礼，默默应下。
把秋葵安抚好，她这才往娃娃家走去，路上遇到到家又折返来报讯的娃娃，她一脸惊慌地小声道：“娘子，是阿布……”
黎锦已经看到了，因为在她后面，庄头娘子和着两个妇人也正踉踉跄跄奔来，见着她即慌忙跪求道：“娘子，娘子求求你求求阿布他们，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傻啊，娘子求求你了！”
天冷路湿，她们这一跪正好还跪在一个水坑里。
黎锦心都揪了一下，赶紧扶起她们：“我知道了，你们先起来，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黎锦就知道，她昨天对做饭阿嫂那一通暗示得来的后果，很成功，成功激起了村民们对沈曜的敌视和反感，但因为娃娃那神来一“猜”，导致事情发展完全过了头。
阿布等人年纪小，他们喜欢黎锦，自小又在大人各种讲古的熏陶下长大，他们小小年纪就知道土匪和当兵的一样坏，因为土匪来了抢东西，当兵的是既抢东西又抢人——还是明着的。
这种听说误解了娃娃和大人们说的“要把娘子”带走，以为这个带走就像是带走他们的父辈一样，将黎锦这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娘子也带去战场，让她自此再也回不来家乡。
阿布打小就开始放牛，他知道牛吃了发霉的草料会中毒拉肚子，他就猜马应该也一样。
正好，黎锦养了许多牛，备了有不少草料，这段时间下雨潮湿，有些草料被打湿就发霉了。
阿布联合了几个娃娃，趁夜偷偷丢了一捆发霉的草料到沈曜拴马的地方。
沈曜是什么人？那马就拴在他睡觉的窗户下，一群孩子做事又不周密，他们一过来他就知道了，只他没把孩子放在眼里，看一群孩子漏夜送草料来，还当是喜欢他家点白的神俊。
发现不对时，马已经开始拉上了。
当时他顾着马也没想找人，却不料其中有个小屁孩，就住在村里赤脚医生家的旁边，他干了坏事，大早听说人家的马出了事，觉也不睡了，爬起来跟着凑热闹来了。
下雨啊，他脚上穿的草鞋是昨晚上的，上面泥也没刮干净。沈曜本来就重点关注孩子，一看他鞋上沾的草料，猛不丁一诈，那孩子就给诈出来了。
但他小小年纪也硬气，想一个人扛下所有，但是昨日拴马那留的脚印明显不止他一个人的，没奈何，阿布自己跳了出来。
黎锦路上听完这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这事的源头还在自己，她只能安抚说：“我一定会保下这些孩子的。”
她都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那匹马出了问题，她就祭出皇帝这面旗。
但事实上，等她到娃娃家时，发现情况还好，那马拉得也不是太厉害，如在军营或者京城，由马倌好好照顾几天也就好了，但在这乡下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想它一下就好起来，还是有点难。
这儿的赤脚医生技术没啥，但什么都敢医，人和牲畜有事，都是他来。
黎锦知道情况还好，见沈曜和那大夫在商量治疗方法，没有上前打扰。
让庄头把其他村民先带回去，自己等沈曜和大夫商量妥如何救治后，主动表示：“我那还有一些高梁和上好的米谷，一会让人送来。”
刚才赤脚大夫说了，没什么特效药，喂些好的草料，给它养一养，最好喂熟的，高梁炒一炒，米谷也煮熟了让它吃。
慢慢也就能调回来了。
这个村子，能提供这些的，也只有她了。
所以她很主动。
沈曜神色冷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是真正战场上下来的人物，冷然的时候，浑身都冒着煞意。
便是黎锦对上他的视线都有些头皮发麻。
可那帮孩子还跪在娃娃家的堂屋里，她身边聚拢的，都是惊惶担忧的村民，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还好，沈曜还肯给她面子。
两人移步到娃娃家的廊下，黎锦脱下头上的斗笠，温声和立在一旁想冒充她侍女的娃娃说：“将军衣服都湿了，让你阿爷为将军烧盆水洗澡换身衣服，而后你叫上阿布他阿娘，去我那收拾些好的高梁和米谷送过来。其他人，让他们都散了吧……那些孩子也一样，好不好，将军？”
说到最后一句，黎锦看的是沈曜，面前的男人今日换了身衣服，黑缎窄袖的圆领长袍，袍袖上用金丝绣着龙形暗纹，一身气势，十分惊人。
黎锦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曾做过的梦：王府里，她在陪嫁嬷嬷的打扮下，一身盛妆等在他回来的路上，羞涩而又有些羞耻地想要把他叫回他们的婚房。
那时候，他穿着一身甲胄，气势比今日更甚，目光淡漠地扫过她，冷冷道：“王妃且回房等着，本王有暇，自会过去。”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现在，他却奔袭千里，专程来找她，殊不知，他所看重所要感激的杜四，就是他曾不屑一顾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