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当时就想跑。
后来又想,跑什么?天高地远的,他一个人来的,怕他哦?
吵架他都未必吵得赢,杀人……她做了这么多,皇帝要还舍得让他儿子杀她而不是用她,那算她输!
就很淡定地站着不动了,张望一阵,还继续挖蚯蚓。
晋王沈曜骑马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正用两根小竹管做的筷子在夹蚯蚓,扭曲的虫线在那头拱啊拱,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之夹进一个破了口的陶罐里。
沈曜停下马本来是想问路,打眼就看到一群孩子中间的人,斗笠下一个白皙娇俏的下巴,再一看,蓑衣下一身男装,便叫了一声:“杜四?”
斗笠下的人抬起头来。
果然是。
黎锦一听他叫自己杜四就知道马甲捂住了,她淡定地敛衽一礼:“将军。”
孩子们听到“将军”一词,哗地退开,藏到黎锦身后。
这儿的人,对当兵的和做土匪的一样,都没有好感。
黎锦摸摸他们的小脑袋,和娃娃说:“带他们先回家。”
娃娃见过沈曜,倒不担心他会对自家娘子不利,就是……对上黎锦的视线,她点点头,捉着孩子们往家跑了。
其中有个小不点,稀里糊涂的,一边跑一边还奶声奶气叫:“娘子,我叫阿姆来救你!”
黎锦笑着挥了挥手。
沈曜跳下马,甩了马缰走到她面前。
他个高,直面与人时颇有压迫感,黎锦后退了一步,低头垂目问:“不知将军来此有何公干?”
沈曜直通通地:“找你。”
黎锦:……
她再次抬头,还没确定他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包袱迎面砸过来。
黎锦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太重,她硬是没接住,包袱一下掉了下去,砸到她脚上。
黎锦:……
沈曜:……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弱到连个包袱都拿不住,眉头微皱,将包袱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单手拖着淡声说:“谢礼。上回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这回特来补上。”
黎锦脚被砸痛,可看着他,有点想笑。
别看面前这位王爷一副风光霁月冷冷淡淡的样子,打的什么主意已很明显了。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她就迟钝,什么谢礼要千里奔袭送来这里?这狗男人明显是对自己起好感了。
呵,已婚了还敢在外面乱撩人,撩了不娶让人当小妾还觉得自己施了天恩……渣男!
黎锦在心里下了定义,内心毫无波澜,蜷了蜷被砸痛的脚趾,冷漠道:“请恕妾无礼,实不知将军的‘谢’从何来。”见他还要说,她旋即打断,“救将军非妾之所愿,是妾所请的镖师慕玄衣卫威名才出手相助,将军要谢,当谢他二人,与妾无干。”
再次敛衽一礼,她提起掏罐即要离开。
马蹄声嘚嘚嘚在身后响起,沈曜不紧不慢跟着,慢悠悠说:“你恼了?”
黎锦:“没有。”
沈曜语气笃定:“你恼某,是因某上回唐突了你?”
“不是。”黎锦转过头来,立住脚,颇有几分严肃地望着他,“将军若真觉得妾恼了,那妾就恼了。只是妾所恼者,与上回事无关,而是今日。将军该看得出,此处中人对行伍之人殊无好感,将军冒昧来访,实令妾难为。”她说着,再一礼,“将军若真想谢,真不想妾生恼,还请速离。”
黎锦说得一身正气,沈曜却看着她,忽而笑了笑:“不喜行伍之人?若某无记错,娘子上回请的镖师便是行伍之人吧?何以他们来得,某却来不得?”
黎锦:……
看她被自己噎住,沈曜趾高气昂,负着手:“走吧。”
黎锦不想走,真带他回去就穿帮了,怎么解释,她住的地方有那么多当兵的?说万掌柜给她送来的也行,可一送送那么多,是个人都会怀疑她的身份不一般。
沈曜既对她感兴趣,就肯定会去查!
“噗!”黎锦还在想着,沈曜的马却忽地靠过来,朝她喷了一口气,然后可能是饿了,大嘴一张,一口咬在她的斗笠上。
黎锦的斗笠是娃娃阿爷才给她做的,用的是稻草杆子,斗笠下还给她缝了根带子系在下颌处,那马咬着斗笠往后一扯,差点没给她勒死。
而且她里面的帽子也给这一下扯了下来,露出她半长不长的头发,乱蓬蓬的。
黎锦:!!!!
她三回被迫掉帽子,都是因为沈家人,好了,确定了,她和沈家人八字不合,一定的。
黎锦恨快把自己帽子抢回来,斗笠实在不行了,那马吧嗒吧嗒,嚼不动它也咬着不放。
沈曜嘴里轻轻打了个呼哨,那马嘚嘚跑到他面前,他将已经嚼得变形了斗笠取出来还给她,还有脸扶着他的马说:“点白饿了,不管你喜是不喜,今夜我得宿在此处。”顿了一下,他说,“我知你处不便,可帮忙借住一民居。”
黎锦瞪着他。
他也淡淡看着她。
只看他表情,一点也看不出他对她感兴趣,且是来送谢礼的。
来要债的还差不多。
恶从心中起,黎锦真想顺他心意勾他一勾,然后等他迷恋得不要不要的了,告诉他:“君看妾眼熟不眼熟?妾是黎氏呢,你深恶痛绝欲被你作人殉的黎氏!”
嗯,想看那时他的脸色。
不过想归想,黎锦还是不愿意这样,纠纠缠缠没意思,她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不是男女之间那点勾勾缠缠。
既赶不走,那就住吧。
她很快打定主意,自己家住不得,那就去娃娃家住。
娃娃家人口简单,不论是娃娃还是娃娃阿爷,都不是多嘴的人。
一晚上,应该没事吧?
黎锦过家门不入,将人径直领去娃娃家。路上遇到其他村民,皆恭谨又亲切地唤她“娘子”,及至看到她身边的沈曜,几乎个个面露审慎。
一直帮黎锦做饭的阿嫂,悄悄拉着她问:“娘子,此郎君为何人?”
黎锦眉尖微蹙,略有些低落道:“一个故人。”一双眼睛看着她,欲语还休,过了会才轻声说,“我不能让他住我那去,就将其领去娃娃家借住一晚。阿嫂若方便,等会麻烦你送点饭食于他。”
阿嫂看她那样,眼珠一转,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点头应下。
等人进了娃娃家,她转头就让自家小子把娃娃叫了出来,问:“娘子带来的郎君是何来历?”
娃娃人小鬼灵精,看得竟也清楚明白得很,“是一个很厉害的将军,”她愁兮兮地道,“我看他来,是想带娘子走!”
“嘶~”闻者全部吸了口气。
带娘子走?那怎么行?村里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自娘子来后,他们境遇在改善,连天子赏赐都见识到了,水库还挖出了一口好井水,都是兴旺之兆啊!
她若被带走,他们岂不又要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
就像娘子他娘亲在时,她护着他们,会带他们躲匪祸,会免他们服兵役,她一走,村里境况就一落千丈……
做饭阿嫂脚一跺,定了主意:管他是什么将军,想带娘子走,那就是阖村的仇人。
她飞快地将这消息传递了下去。
于是,黎锦的心思没白费,做饭阿嫂完全领会了她的意思,全村人看沈曜都有种隐隐的排斥和敌意,圆了她“此处中人不喜行伍之人”的谎。
然后,当沈曜想去找村民打听黎锦在这里的情况时,还没走近,人只要看到他,屋门就“哐哐”闭得死紧。
就是娃娃阿爷,对他也是一问三不答,闷着头只做他的木工活。
从没受过如此冷遇的晋王殿下:……
黎锦倒是松了一口气,村民们这么配合,只要和那些护卫说一声,让大多数人别出去,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了。
这时候,她倒是庆幸,因为下雨,让水渠那儿停了工,护卫都在屋里休息,除了巡逻的,大家也没谁外出。
只等天亮,他人走了就万事大吉啦。
可是,黎锦那口气终究松得早了点,翌日她还没起床就得了消息,沈曜的马,病了。
也不知道是谁,夜间往拴马的地方丢了一捆发霉了的草料,马吃了,就一直在拉稀,要不是沈曜惊醒发现得早,怕是要出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