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抬起头，晋王沈曜最先看到的是面前人鼻子下方一坨黑灰，特别明显，就跟长了个大痦子似的。
他忍不住嘴角抽搐，连人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看，有些辣眼睛似地移开目光。
黎锦也做出小民畏畏缩缩的样子，抬一下头又赶紧惶恐地低下去。
沈曜果然无语了一阵，对她的兴趣就淡了，话说得懒洋洋的：“叫什么名字？”
“杜四。”
“你在给聚味楼做事？”
黎锦点头：“是。”
他点了点下巴：“车里都是什么货？”
黎锦虚虚实实：“万掌柜找人做的一些纸，让小人给运回去。”
“从哪来？”
这人倒是管的多，黎锦嘀咕。好在这是几条路的汇集口，他们造饭是在中路，说从哪来都使得。
黎锦随口说了下面一个县城的位置。
沈曜看了眼边上的人，那人也是最开始来和黎锦他们搭话的那个，瞧着年纪不算大，三十来岁，文士打扮。
他貌似对这一片很熟悉，摩挲着下巴想了想：“据说蔡公后人就住那一块。”
黎锦懵懵地想，蔡公后人是谁？
还没想明白，面前的男人又说话了：“行了，退下吧。”
那个文士模样的人就丢给她一块银子：“这是征用你粮食的钱。闭上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黎锦看了眼那银子，说来心酸，来这世界这么久了，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一坨银子——在王府捐出去的不算。那时候她有多少钱自己都没看，反正一股脑全捐了，看什么，看了心疼么？
现在终于有了看到实钱的机会，她犹豫一会，抠在手里：“谢谢将军，多谢将军，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十足见钱眼开守财奴的样子。
沈曜和他身边的人都有些无语，等人“屁滚尿流”走后，他皱了皱眉头：“贪财重利，万利民就只能看中这样的人？”
万利民就是聚味楼的万掌柜。
他身边人轻笑：“贪财的人倒是好掌控，给钱就行。”看着他们眼里“贪财重利”又“好掌控”的人回到车边，不知道和车夫说了什么，几人也没就走，规规矩矩缩到一边。
“倒还有点规矩，”那人说着收回目光，话头一转，“就快要到京城了，王爷想好怎么办了吗？”
沈曜抬了抬下巴，神情冷淡：“不是现成的帮手来了？”
……
于是，老老实实缩在一旁，想等这群煞神走了，他们再随便弄点吃的再慢慢走的黎锦，捂着肚子正想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休息够赶紧滚，就见他们利落地收好东西，准备走人了。
心里暗戳戳鼓掌欢送，还没高兴多久，就见最先来和她说话的那个家伙翻身上马，领了一队人往远离京城的另一条岔路风驰电掣离开，独独留下最可怕的那一个。
他的马还被牵走了。
黎锦正在想，mmp，不会是要征用她的马吧？
现实是，接下来的事比征用她的马更可怕！沈曜那个煞神看着那些人离开后，慢悠悠冲黎锦这边招了招手。
黎锦：……招狗呢？
她可以当没看到吗？
“杜四。”催魂了，显然不能当没看到。
化名杜四的黎锦只能又滚过去。
然后，就听见那人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此后我叫杜二，是你阿兄，和你一起收了货进京城，没问题吧？”
黎锦：……
“嗯？”没有及时回应，那男人哼了一声。
黎锦特别憋屈地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是，是小人的荣幸。”
沈曜微微颔首，嫌她：“去洗把脸，别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你对你阿兄会这么畏缩？”
黎锦再次：……
她只想说，滚蛋，她可没有他这种兄弟！
然而，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咬着牙应是，滚去泉水边洗脸。
山泉水在路下，有一个小石壁，暂时挡住视线。
娃娃人小，蹭啊蹭啊蹭过来，捂着肚子小声问：“郎君，我们什么时候走？”
都是经过战乱的，娃娃再小，对当兵的，还有骑马的人，都有着如刻在骨子里的惧怕。
沈曜一行一看就不好惹，娃娃本能只想离他们远点。
黎锦对着水照了照脸，出发时她想过可能会遇到熟人，用草汁把脸上抹了一层，没那么白，又是男装，不太熟的话，混混绝对能混得过。
但这种混肯定不代表一路同行几个小时！
黎锦心里烦，却还是顾着娃娃的情绪，撩起一捧水给她洗了把脸，轻叹一声说：“马上就走。”顿了顿，“饿吗？肉糜糊糊没有了，车里还有点点心，等会先随便垫一垫。”
娃娃饿惯了的，这点饿算什么？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车上的点心也是黎锦做的，没有干粮肉糜糊糊那么香，当然也没有那么顶饿，可没办法，沈曜他们人多，而且长途奔袭后身上根本就没余下什么吃的，不光黎锦带的干粮、连两个老兵身上的，都全给了他们。
出来前光顾着研究纸，出行时想着有干粮有肉糜有肉干，点心带的就不多，四人分分，就着水勉强也就混个水饱而已。
娃娃和黎锦是拿了就吃，哪晓得，那两个老兵一瞧，嘿，还有这么好的东西？转头就献给了沈曜：“行军路远，条件艰苦，这点点心谨献给将军。”
跟献什么宝贝似的，令黎锦很是无语。
不过她也能理解，玄衣卫是秦军精锐，类似于天朝特种部队，普通士兵对其有些崇拜，正常。
黎锦心宽地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去看沈曜，然后又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那意思像是在说：瞧，人当保镖的，觉悟都比你高。
黎锦：……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听见那厮婉言谢绝了两个老兵好意，话说得很漂亮，什么这一路去京城还有很远，刚才我们的人已经沾光吃了你们不少东西了，你们自己也要留些垫垫肚子。
两个老兵感动的不得了，大吹特吹玄衣卫的好，晋王的好，秦帝的好。
当过兵的能认出玄衣卫，沈曜也不觉得惊奇，却也不动声色套那俩货的话，万幸能被皇帝派过来的人，还有一点脑子，没有真把他们奉命“种田”的事给说出来，也就没有揭穿黎锦一开始的谎言。
肚子没吃饱，还要和煞星同行，黎锦和娃娃都有些心虚气短。娃娃一路本来还很活泼的，自沈曜他们出现后，她就很紧张也很沉默。
知道沈曜还要和他们同行一段，娃娃简直是惊恐，两个老兵倒是颇感荣幸，沈曜说：“此后我就是杜二，没有什么将军。”
那两人顿时改口改得飞快，车子坐不下是吧？眼睛一转，黎锦还没说话呢，他们办法就来了：“两位郎君且坐车内，娃娃坐车辕上，我和路大轮流跟着车走就好。”
黎锦：呵呵。
出来这一路，她光纠正他们叫她“郎君”就纠正了无数次，生怕他们关键时候会忘，还时不时的考一下，现在某人让改口就改口了？
还这么会安排，问过她这个主人的意思了吗？
后来想起，mmp他们也不用问，他们名义上是她请的保镖，那么，作为个没有什么权益的社会最底层的商人，按制，黎锦就坐不起马车，也用不起马车！
马车和保镖都只能是有背景的万掌柜才用得起的，黎锦……听吩咐就好。
黎锦：……
生活再苦，也还是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