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弗带丹姬来到祭坛。这里镇压着她的本体，精魂融入其中，疗伤事半功倍。
可是令弗的注意力却没有全都放在丹姬的伤上，反而对今天的情形开始试探。
“丹朱，今天情急之下，你叫我什么？”令弗紧盯着丹姬的眼睛。
丹姬不愿作答，此时她气力全无。
“你都知道是不是？”令弗似是在问丹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明明都知道，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耍猴戏，逗你开心？”
“不......”丹姬想要反驳，但是眼前已经有些癫狂的令弗根本不理会她。
“哥哥，我的好哥哥，就算是你都死了，我还是没办法彻底取代你吗？”令弗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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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弗和令予两兄弟从小便父母双亡，两人相依为命。
哥哥令弗先天身有残疾，只能卧床。幸而令予并不嫌弃哥哥，小小年纪便尽心养活哥哥。
令予聪慧，虽然家中贫寒，但是只要能读书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也因此，村里的私塾先生答应他，只要他再攒够十个铜钱，便同意他正式入堂读书，将来也可考取功名。
但是，一场意外打破了这一切。那天早上，令予本想起床干活儿，却发现自己竟然从床上摔了下去。双腿像是不存在一般，根本不听使唤。他爬到镜子旁边，里面根本不是自己，竟然是哥哥令弗的脸！紧接着，他看见“自己”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位道长模样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跟哥哥换了身体。现在的情形是，他成为那个什么都干不了的残废，而哥哥却得道长重用，成为祭坛的护持。这叫他如何能甘心！但是眼下，他也只有忍耐下来。
在他的辅佐之下，哪怕是像哥哥那样蠢笨的脑袋也可以得到道长青玄子的赏识。兄弟两人联合起来，踩着一半同门的尸骨上位，成为整个祭坛除青玄子之外的第一大人物。青玄子常年云游在外，两兄弟实为第一话事人，凭借着手中的权力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自己那蠢笨如猪的哥哥似乎不再愿意听从自己的指挥了，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竟然爱上了自己也喜欢的女人！
丹朱是无意间闯入他们生活的意外，原本样貌并不出挑，在一众舞女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可她偏偏性情娇憨可爱，虽然笨拙，但是一片赤心仿佛照亮了自己这个在黑夜中艰难爬行的人。他本就满腹才情，变着花样讨她欢心，带她吟诗作赋，更是搜罗已经失传许久的情曲《神女叹》夜夜吹笛给她听。明明她也是更喜欢他的，可是偏偏为什么拒绝了自己，答应了令弗的求婚！
果然，她还是看不上自己这副残缺的身体。万念俱灰下，他却得了大机缘！一块碎片模样的宝物竟然具有可以随意夺舍他人的能力！或许这就是上天补偿他的，得到青玄子赏识的，与丹朱成婚的，本该都是他才对。
于是在哥哥令弗重病时，他潜入哥哥房间，在一番审判之后，强行夺舍哥哥的身体，成为了令弗。而令予则在众人的遗忘中，慢慢的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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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无月，群星暗淡无光。
墨尘在走廊里踱步良久，终于还是叩响了周灵的房门。
如他所料，周灵果然还醒着，瞧着桌面上的散乱，想必是在找出奇制胜的法子。周灵冷声应付着，显然并不想跟墨尘争辩“丹姬该不该死”这等问题。谁料墨尘却率先挡住她欲关上的房门，开口倒是出乎她意料。
“假若丹姬该杀，你要如何杀她？”墨尘问道。
周灵震惊，但也并不想多言，她自己都没想好。
“如果要下毒，也要先近丹姬的身。她的明火威势浩大，贸然靠近，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墨尘闪身跨进周灵的房中。
这已然是个极其冒昧的举动了，周灵的耐心也已经要到极限了，她一个指令就让墨尘自行退出。
“哎，你先别急啊。我倒是有个办法。”
周灵解除指令，墨尘终于恢复行动自由，这种受制于人的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的业火虽说还没恢复到全盛时期，却比丹姬的明火等级要高。”
“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诛杀丹姬？”周灵问道。
周灵看着面前这个笑得一脸无害的男人，心头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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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中的竹林，一团火焰忽明忽暗，正是墨尘在陪周灵过招。
周灵皆是杀招，根本不顾及墨尘能力卑微，在她眼中敌人就是大妖丹姬。
墨尘也是变态至极，竟然真的舍身陪周灵，全然不顾灵力悬殊。他动用不仅是能力，而是杀伐多年的经验，模拟大妖的克敌思路。
周灵差点能近身，怎料墨尘一个转身出现在周灵身后，两人的发丝碰触，墨尘一把搂住周灵道：“你败了，重来！”
周灵几次气得想下指令惩罚墨尘，但她为了杀大妖都忍住了，她也明白墨尘平日没杀自己真的多亏了主仆契。
周而复始，黎明破晓。
周灵身上的杀气愈发重，破敌的行动也愈发娴熟，终于她看出破绽，一把逼近墨尘，强大的力量推得他退行百米，两人撞在断竹中，竹子差点要插入墨尘的身体。
周灵放弃刺杀，一道灵力将二人送至空中。
竹叶略过二人，他们注视着彼此，眼中尽是畅快洒脱。
“你差点就赢了。”
“你差点就死了。”周灵拍了下墨尘的头。
“敢这样对我的……”
周灵一道指令让他禁言，这种话她可听不得，免得破坏了战前最后的逍遥。
“谢了，你给我当陪练。”
墨尘倒是想驳了这句话，堂堂魔尊当陪练，说出去笑死人。但碍于主人的指令，他既然无法言语，便轻巧了下周灵的头。这举动在寂静的此刻竟略显亲昵，墨尘也不知为何，想多靠近她一点。
她恶又如何，他在世人眼中更恶。
想到此处，墨尘竟然觉得他们冥冥中本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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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中，令弗正在一笔笔加固着阵法。此举惊醒了还在休养生息的丹姬。起先，她以为这是令弗对她的保护之举，可是慢慢的发现不对劲。令弗根本不是要保护她，而是想要将她彻底困死在这里！伴随着她的声声质问，令弗颓然得坐在地上。
“丹朱，为什么一开始错的本来不是我，却要我来承受错的代价？哥哥他明明事事都不如我，却偏偏得师尊信任，连你也偏向他。而我求索半生，所得你一丝怜悯，却招来祸患。今后你融于我身，我还是爱你的，只是做人也要先保全自己，”令弗这段话好像是彻底说服了自己，他不再犹豫，以祭坛为炉，开始炼化丹姬的力量。
这原本是青玄子为自己准备的计划，如今变故丛生。如果真的等青玄子回来，得知自己竟然娶了丹姬为妻，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事情既已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彻底炼化丹姬，兴许还能逃命去。纵使他也舍不得爱妻，却也无法放弃手中的所有来换的一份什么都换不来的爱情。正像他说的，他就是一个大俗人，贪恋的东西都无法割舍。
“真是可悲可叹。”周灵带着婚书步入正堂，外面巡视的弟子早就被芝芝和墨尘放倒。“昨夜一战，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二人情比金坚。没想到为了活命，相互捅刀却是毫不迟疑。”
周灵此番而来，只为取丹姬性命。手上的动作快准狠，招招致命。
那婚书悬于半空中，圣洁得讽刺，鲜红得扎眼。
十七年前为祸人间的一方大妖，就算是没有得到像模像样的审判，也像是被命运悄悄安排好了因果轮回的账簿。
“我问你，你可记得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我问你，你恶事做尽，可曾悔悟！”周灵口中箴言逼得丹姬节节后退。
“十七年前？”丹姬惊讶地看着周灵。“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活着？”
“你以为自己一场火就把所有都烧得干净吗？”周灵惨然一笑，一颗心却是渐渐走上了回不了头的歧途。“今天，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曾经那些面庞再一次浮上周灵的心头，这一次她没有感到害怕和孤独，那些失落多年的亲人之爱、友人挂念重新充盈了她的身体。
“等等。”丹姬慌忙开口。“事情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我确实在那人的威逼下，犯了难以弥补的过错，但是事情的起因却还是在那人身上。”
丹姬本是良善之妖，汲取天地灵气修炼出人形。却被一个偏激的镇妖师盯上，一路追杀到江州。这个镇妖师就是后来将她封印在此处的青玄子，他认为所有的妖族都应该诛杀才能保得人族安宁。她拼尽全力重伤了他，自己则躲进林中养伤。后来，青玄子被人所救，渐渐恢复了修为。他竟还不死心，找到我之后不惜以全村人的性命为代价，采他们的精魂炼成擢元丹服下，以此来镇压她。
在丹姬的讲述中，残忍的真相被揭开。
那个身穿紫色道袍的男人的背影再一次蛮横地闯进了周灵的脑袋，她痛苦地捂着头，可是回忆还是源源不断的复苏着。
青玄子。
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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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自家的牛棚里。那个男人衣衫褴褛，嘴角还在不住地溢出鲜血。
“这个名字好奇怪啊。”那时的周灵还是小小的一个人儿，蹲在男人的身边满脸的好奇。
但是爹娘教的，与人为善。小周灵还是把他安置在后院悉心照料着。
眼见着男人的伤渐渐好起来，周灵总是缠着他问些外面的事。她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孩子，早就不甘心只呆在这个小村里。听见外面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她越发的想要出去。
男人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天除了喝药吃饭就是在打坐。唯一见他有些情绪，就是在周灵跟他说了林中有只大鸟的事之后。自那天起，男人就失踪了，再也没看见过他。
小周灵虽说有些失落，但是爹娘说了，做好事不求回报。她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再见到男人的时候，就是他一身紫色道袍，烈火灼烧的痕迹和鲜血接次分布。他一人一剑站在天地之间，甚至不肯把目光分给下面燃烧着的村子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远方肆意喷射火焰的大妖。
手中一颗浑圆的擢元丹服下，他瞬间亢奋起来，像是凭空而来了无穷的力量与大妖激战在一处。而家家户户，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泛着青灰色的死气，姿态各异地倒在四处。
爹！娘！”周灵跑到了父母的尸体旁，他们早已经离世，身上并无伤口，但是魂魄早已消散。
“是你杀了他们！为什么？！”周灵声嘶力竭地向着他大喊，她像一头濒死的小兽，脖颈处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
“镇妖。”紫衣男子只吐出两个字，似乎懒得再跟一个小屁孩儿多费口舌。
那一夜，是他“善”的功绩。
那一夜，是她“恶”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