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从前最喜欢他这般软绵绵好拿捏的样子，可现在摆出这样一幅姿态，更像是莫大的讽刺。
她嘴角一扯，冷冷盯着他。“你也小心些，锋芒太盛迟早自食其果。”
谢奕笑着将明晃晃的剪刀放到桌上，温声说，“若是没半分锋芒也没有，岂不是太容易任人宰割？皇祖母您觉得呢？”
徐太后又盯着他半晌，突然抚掌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谢家的种。抚养你这么多年，哀家头一回在你身上看到几分先皇的影子。”
“还要多谢皇祖母多年教导。”谢奕眉眼温润，嘴角含笑。
“不敢当，不知辰王殿下特意来看我这个老太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徐太后终于压下怒火坐了下来。
“也没什么，听说姑父今日出城骑马摔下悬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谢奕也跟着坐下，取出一条雪白的丝绢。
“你说什么？”他会称呼为姑父的，只有她亲生女儿宜城公主的驸马。
谢奕将丝巾叠得整整齐齐，慢条斯理擦拭着修长的手指轻声叹道，“皇伯父早逝，太后只得宜城姑姑一女。偏偏姑姑她命苦，几个孩子都没有养下来。所幸她与姑父感情甚笃，否则往后余生还有什么指望？皇祖母，您觉得呢？”
徐太后当然知道驸马对自己女儿来说意味着什么，倏然站起身一拍桌角，“谢奕，你敢……”
他柔柔笑道，“皇祖母这话什么意思？虽然孙儿一向敬重姑父，但我既不是京兆尹又不是兵马司的人，他出了这样的事孙儿有心无力。这样吧，孙儿与大理寺卿有些渊源，不如让他帮着查查？或许能找回个全尸。”
徐太后哪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又震惊又愤怒，“你……你敢……”
谢奕擦拭完手指抬起来对着阳光打量半晌，漫不经心道，“皇祖母您着什么急？姑父非您亲生，若真有什么意外，孙儿必重新给宜城姑姑选一位好驸马。”
“你这是在要宜城的命。”宜城公主命苦，驸马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寄托。
“姑姑和姑父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啊。”谢奕笑着垂下头低语，一丝不苟将手里的丝绢叠成方块。
“你到底想怎么样？”和煦柔软的态度就像钝刀子割肉，徐太后心态快崩溃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说对不对？”谢奕笑着看过去，眼底幽光浮动，一字一顿，“皇祖母，您对楚曦所作所为何尝不是在要我谢奕的命。”
徐太后一噎，深深吸口气，“哀家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为了哀家给楚曦和郑泰赐婚？楚大姑娘也到了婚嫁之年，碰巧骠骑大将军家又亲到哀家面前来求取。你是知道的，郑贵妃一向霸道……”
啪的一声
谢奕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打断她的话，“所以皇祖母是故意要孙儿跟郑家结仇，搅进那蹚浑水对吗？”
徐太后皱了皱眉，“奕儿何出此言？哀家不过给臣子赐桩婚事。”
谢奕脸上重新挂起温柔内敛的笑容，“那姑父十有八九是找不回来了，宜城姑姑有心疾，只怕也要跟着去。”
徐太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咬咬牙恨恨道，“只怕圣旨已传到两府，木已成舟。就算退婚，我们皇家也不能要一个弃妇。”
“那两个传旨太监在路上出了些意外，这懿旨只怕是传不下去了。”谢奕云淡风轻的说着，将整整齐齐的雪白方块放下旁边的案几上。
“你……”
徐太后再次噎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抓了宜城的驸马，又拦截住那两个传旨太监，真是好手段。
可惜偏偏迷恋楚曦，不肯把这些手段用在正道上。
她强忍着怒火，“奕儿你要明白，那琅嬛郡主是西南王府的嫡女，又是世子亲妹。你若娶了她，西南王府就是你的后盾。”
谢奕斯文的笑道，“像齐国公府那样拿来做垫脚石吗？”
徐太后快被他气死了，恨恨咬牙，“谢奕，哀家可都是为你好。难道您忘了吗？国师说过，谁娶此女，家宅不宁妻离子散。”
“孙儿的前程不劳您费心，孙儿的姻缘自有考量。”对于这些，他从来不信。
“好好好……”徐太后实在拿他没辙了，“你娶了琅嬛郡主，楚曦给你做侧妃如何？”
“孙儿只是告诉您一声而已，并非跟您商量。”谢奕站起身行个礼，笑得有多温和，嘴里的话就有多绝情，“时候不早，孙儿先告退了。若再有下次，驸马只怕就找不回来了，您好自为之。”
“你……”
走到殿门口的谢奕突然脚步一顿，转过头笑着温声说，“您在慈宁宫颐养天年不快活的话，不如到皇陵去为先皇守陵？”
徐太后脑子里轰隆一声，整个人跌坐在椅子。
没过多久，宫外传来消息，两个传旨太监的车架在路上出意外，双双昏迷不醒，这旨意终究没有传出去。
到了晚间，宜城公主哭哭啼啼进宫，说驸马今日惊马摔下山崖。若不是正好有一棵树挡着只怕要死无全尸了，不过还是断了一条胳膊，想请几个好太医去看看……
徐太后听完久久无语，最终命人将懿旨丢进火盆烧个干净。
谢奕，算你狠。
……
郑贵妃从慈宁宫里出来，脸色黑得能挤出墨汁。
“本宫就知道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亏她还是一国太后，竟然出尔反尔。”她烦躁的摇着折扇，恨不得要把扇柄折断。
明明达成共识说得好好的，她嫂子甚至亲自到尚书府说亲还被人一顿奚落。这老太婆倒好，一句哀家老了，实在管不了小辈的事就把郑家给打发了。
檀芸快步跟在后头，低声道，“奴婢特意打听了一下，说是……辰王殿下突然进宫。与太后说了好些话呢，太后好像还生大气，把殿内的瓷器都给砸个干净。依奴婢看，这事十有八九是他从中作梗。”
郑贵妃一挑眉，“哼，他们俩那点破事谁不知道？从中作梗也没什么稀奇的。老六这个人，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
檀芸咬咬唇，颇为难以启齿，“若楚大姑娘真是那个女孩，他们俩岂不是……要闹天大的笑话？”
郑贵妃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脚步一顿悚然道，“不，本宫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与其如此，不如……让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