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冷笑一声，“楚修远，你也不过如此？若楚曦与楚嫣一样丢人现眼，别说只是捡来的，就算是亲生的你也会避之不及。说到底，你跟你那个娘有什么区别？你们只想生儿子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孩子在你们眼里，就只是一件工具。”
楚修远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裴子娴你究竟在说什么？这一年以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曦儿陪在我身边，她的孝顺我都看在眼里。倒是你，你究竟有没有看到曦儿她待你的好？”
裴氏一下子不吭声了。
楚修远让她喝口茶冷静冷静，才缓缓道，“我不管你是赌气还是真心，你自己也说了，楚曦比谁都成器，有这么一个女儿不好吗？事已至此，咱们认命吧。”
裴氏沉默了好久，才恨恨道，“楚修远，我真的很不甘心。以前不甘，如今更不甘。我裴子娴，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我想要个儿子傍身做出假孕的事来，结果阴差阳错捡了个女孩回来。好不容易将她养得出人头地，我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她却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头来，我也是一无所有。可是我有时候又觉得痛快，你们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养的儿子，还不如我随手捡来的女婴，何其讽刺？”
“子娴，无论你信不信，当年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当年那些事并非是楚修远的本意，可阴差阳错的还是发生了，大约真的也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罢了。”裴氏疲惫的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以来，心里装着这么一件大事我也难受得紧，如今说开了也好。就这样吧，你让我冷静冷静。”
楚修远知道她的心情很复杂也不想逼她，可站起身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曦儿她早就知道此事，但你看她对你我可有半分芥蒂？她那个人最重情义，你待好，她自然也会待你好。十九年了，咱们将错就错吧。”
裴氏半晌不吭声。
她实在做不到楚修远这么云淡风轻。
这么多年，她对楚曦的感情都是复杂的。一方面厌恶她是个没用的女孩，一方面又可怜她无依无靠。
她回到尚书府翻云覆雨，她既与有荣焉，又不甘自己竟然要沦落到假孕捡孩子来养的地步。既欣慰她的成就，又战战兢兢担忧着她哪一天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对她好是真，一心利用却也是真。
如今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裴氏真是心乱如麻，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她。
她真的好恨，更恨这个世道将她逼迫至此。
砰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楚曦站在门外。
朦胧的灯火映着她一身红衣，浓烈又张扬。
“……”夫妻俩没想到她竟然站在门外，同时吓了一跳。
实际上楚曦只是想找裴氏说说心里话，不成想竟阴差阳错听了墙角。这些事她早就心中有数，并不在意。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不如干脆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解决。
她目不斜视走到楚修远面前跪下磕三个头，“我与爹是父女，更是忘年之交。只要您认我，我永远都是您女儿。”
她站起身走到裴氏面前跪下也磕三个头，“我不知道您心里对我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真心，但我猜想大约是有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叫了您这么久的娘，我心里动容过，我想您也一样。况且我幼年曾蒙您抚育，恩同再造。您若愿意，永远都是我娘。我知道您想要个儿子傍身，我除了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别之外，别人家的儿子能给母亲什么，我也能给您什么。”
楚修远夫妇没想到楚曦竟然来这么一出，愣愣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站起身，坦坦荡荡直视二人，“两位还若愿意认我这个女儿，那我就当自己是你们亲生。若两位不愿认，我就当楚家与我有大恩，日后自当报答。这些年的吃穿用度花销，我会连本带利归还。”
“……”
“……”
楚修远和裴氏还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楚曦也不逼他们，行个礼退出去，“两位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一声即可。我外面有宅子，随时可以搬出去，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楚修远眨眨眼，下意识大吼一声，“楚曦你给我站住。”
楚曦停住脚步，“？？？”
楚修远怒气冲冲追上去，“我说过要你搬出去了吗？我说过不认你了吗？在这个家里，这点主我楚修远还做得了。”
“爹你小声点，我聋啦。”楚曦被他吼得耳膜生疼使劲揉耳朵。
“还搬出去，我看你是找打。”楚修远继续吼。
“好好，我不搬，你别吼了成吗？”
楚修远狠狠瞪她一眼，“还搬不搬？”
楚曦放弃治疗，“好好好，不搬不搬，就在家里当老姑娘。你可得趁着做户部尚书时多捞点钱，我饭量大。”
楚修远被她气笑了，“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回去睡吧，明日还得上衙门呢。”
裴氏安静的坐在一旁不吭声，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楚曦离开后，楚修远有坐回她对面，深深叹口气道，“子娴，我相信你对曦儿是有几分情谊的。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出了这个门，当年的事就烂在肚子里。从此以后，她还是你我的嫡长女。”
裴氏还是不说话，但楚修远知道，她这是默认的意思。
秋高气爽，园子里夜风很冷。
楚曦打个喷嚏，低头笑了一声，“采莲，我突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这辈子虽然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但所幸养父母对我不错。”
“老爷待你确实没话说，但夫人……”
“你知道吗？她被逼供出我的身世之后，第一反应是要去打听十九年前的事。她没有担心自己会失去依靠，反而担心我的安危。”
“……”
“我相信她一开始是真的只想利用我，可天长日久，终究也生出几分真心，这就够了。”楚曦叹口气，“方才站在门外听了她那番话，我心里实在难受得紧。裴氏她会这样，其实也是逼出来的。”
“这世上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采莲也同情，但没办法。
楚曦不由自主又想起凤国，“风土人情不同而已，有的地方女子地位很高，压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就算女子不生养，那也是男人的责任。”
采莲已经对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免疫，甚至在想，“你不会想把大安变成这样吧？”
楚曦虽然这么想过但还不至于异想天开，“怎么可能？即使是我也做不到，最多努力追求男女平等吧。哎，若我还是女帝该多好。一道圣旨，便是律法。”
夜风呼呼吹着，灯笼内的烛火剧烈跳动几下，灭了。
采莲无语片刻，“你的野心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楚曦：